烬余香(26)
“实验室太忙了。”
“所以啊,你就乖乖的,一周很快就过去了。”林怡君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解开,转过身去。
床上,小之正坐在床上,他刚洗完澡,穿好了林怡君给他买的小睡衣,模样乖巧可爱。
林怡君牵起小之那胖乎乎的小手,满脸带笑地对他温柔地说:“小之,妈妈要走咯。”
她低头亲吻他肉嘟嘟的脸颊,就听到小之喊道:“妈妈,抱!”
林怡君抱起他,转身又对范自安说道:“我请裁缝给‘小家伙’做了套婴儿服,你帮我送一下。”
“小家伙”是指林秀容三个月大的孩子,还没取名字,姐夫一直说要想个好的,拖了许久。
范自安走过来,拉着小之的小手对他说:“妈妈把自己儿子丢下,还给别人家儿子做衣服,坏不坏?”
小之看着爸爸,回答说:“坏!坏!”
林怡君伸手去掐范自安,被他躲开了。
在这场夜色里,灯火摇曳的光,窗子映照出的剪影,树影婆娑,晚风轻轻飘荡在山野,在峡谷中呼啸而过。
*
谁也没有想到,再次传来的,却是那样一则震人心魂的消息——1997年6月25日,桉山发生坠机事故。
林怡君乘坐的那架飞机在飞越桉山时粉碎性解体,在高空直直地跌下,霎时间,火焰卷起一层热浪席卷了林中草木,漫天的大火烧得桉山上空如血一样红……
林放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心脏病发入院抢救。那架飞机原本他也应该在上面,可许顺方临时有要事喊他商讨,他才下了飞机,怡君坐在机舱内,转头同他挥手告别,谁承想,竟是天人永别。
事故调查持续了数周,桉山已被烧成了一片光秃秃的黑林,搜寻队只勉强找到一小部分机身结构碎片。包括机组成员在内八人全部罹难,肉块和大片的飞机残骸混合在一起,散落在各处,空气中散发着奇怪的味道,空难的波音飞机尾翼不翼而飞,就连黑匣子也因为严重损坏而无法获得飞行信息。
这是一片炼狱,这是一场无头案。
这一年,林为之两岁。
*
灵堂里,花圈摆满了院子。
堂内正中黑白的照片上,那张笑脸再也看不到了,周围是娇艳欲滴的鲜花团簇,蜡烛的香火熏得屋内烟雾缭绕。
范自安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听着堂厅内传来哽咽的哭泣声,络绎不绝的人流前来送这最后一程,其中不乏显贵。
他的左臂上戴着黑纱,直到现在,他依然感到很不真实,回想着这几日的思虑与痛苦,消息刚来那天,他的双腿发软,仿佛一辈子就在那一刻终结了。他的泪流干了,心死了,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以为能够相伴至白头,承诺犹然在耳,千言道不尽一语,而今却是阴阳两隔。
他不敢听,也不能想。林怡君的骸骨在那片森林里,山上的黑烟,山上的火光,他不敢想象她在那架飞机上有多害怕,她的伤口有多疼,火苗燃烧在她的身上……不,她不会痛的,她没有全尸,没有全尸啊……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传来真切的疼痛。
他为什么坐在这里?他该去陪她的。
堂厅里,许利友刚刚吊唁完,他步入后院,深深吸了一口气,屋里的压抑气氛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范自安正坐在石凳上,背对着他,落寞而孤寂的背影。
许利友走上前,给范自安鞠了个躬,并没有讲话。
范自安没有抬头,他的脸上还有胡茬子,不过短短一月,眼眶已经深深凹陷了,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失事原因查了吗?”
“在查。飞机飞行前检查不到位,轮毂有问题。”许利友说。
“你觉得我信吗?”范自安握紧了拳头,咬着牙站起来,表情愤怒又无奈,“一架委员专机,轮毂有问题?”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坚持把她带到南方去,不留在这里,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范自安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许利友咽了咽喉咙,喉咙是干的,半晌他才又吐出一句:“节哀”。
“节哀?”范自安苦笑,他看着许利友,握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抖,声音激烈满是愤恨,“她才25岁,旦夕祸福难料,这杀人诛心叫我怎么节哀!让我节哀,那打偏的子弹该如何偿命?!”
他的手指指向奠堂,在空中不住地颤抖,指向灵堂内那群前来吊唁的人。
许利友赶紧将他的手压下去,厉声道:“不要在这里说这些胡话!没有什么打偏的子弹,硬要有,那是我许家欠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