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8)
秋娘随后命人撤去新菜式,宁愿赔偿也要退了所有新近承接的订单,一切还按以前菜式经营,为此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蒖蒖与女弟子们虽不解,却也不敢多问,适珍楼的日子还如退婚宴之前那般平淡地过。
蒖蒖与杨盛霖解除婚约,蒲伯虽喜闻乐见,但想到蒖蒖的前程,仍不免忧心忡忡:“蒖蒖也是年少气盛,退婚就退婚吧,何必办退婚宴闹得满城皆知。落在三姑六婆的口中,会更难听。若损及女孩家名声,要谈个好亲事,只怕更不容易。”
秋娘叹道:“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只能向前看。将来夫婿是好是歹,就看她造化了。”
蒖蒖听见,倒是满不在乎:“我就是要让人知道,爱看女子蹴鞠的,别来找我。”
“嗯,”秋娘一边缝蒖蒖昨日骑马蹭破的衣裳一边说,“大不了我多赔点钱,招个入赘的女婿。”
国朝学子欲贡举出仕,须于秋季在各地州府参加解试,解试通过的举子将于当年冬季赴京师,准备次年春天的礼部省试。而各地官员会于举子赴京之前,在当地夫子庙宴请举子,以示践行及祝愿之意,这种宴席称为“乡饮”。
乡饮是各地盛事,通常需要提前数月筹备。近年浦江的乡饮主厨之事由贻贝楼与适珍楼联同承接,而杨吴两家婚约已解,都拒绝再与对方联办乡饮,浦江县令遂决定本届乡饮在两家中择一家授权主厨,两家先各自准备,随后县令择日宴请部分举子,让两家酒楼各呈技艺,由赴宴举子决定谁来承办乡饮。
杨峪对乡饮承办权志在必得,不久后即大张旗鼓地装修贻贝楼,摈却一切繁琐艳俗的装饰,多用山石修竹布景,挂画插花均请专人来做,品位不俗,令酒楼气象一新,颇能吸引举子注意。
“而且,杨峪请到一位高人重订菜谱,为每道菜都取了个有典故,听上去又别致清雅的名。”凤仙将打听到的消息私下告诉蒖蒖,“例如太守羹,用的是南梁吴兴太守蔡撙的典故。蔡撙为官清正,非常廉洁,做太守时,连郡府井里的水都不饮,平常吃的菜是在自己斋前种的白苋、紫茄。贻贝楼就用苋菜和茄子做成羹汤,取名‘太守羹’。还有一道菜,叫‘碧涧羹’,你猜是什么做的?”
蒖蒖想想,道:“莫不是水里长的什么稀罕物?”
凤仙摆首:“就是寻常的芹菜。他们是取芹菜较嫩的部分,加水煮成羹汤,说是清爽馨香,看上去又像是碧绿的山涧水,杜甫曾作诗吟诵,称之为‘青芹碧涧羹’,贻贝楼就用了这名。”
蒖蒖诧异道:“这些名字虽好听,菜却很普通,那些士子会爱吃?”
凤仙道:“别小看了名字的作用。士子本就仰慕名士才气名爵,一听有名士喜爱的菜,自然想去尝尝,而且他们是要赴京赶考的,也想沾点名士的光,取个好意头。所以最近贻贝楼八方来客,生意好着呢。”
蒖蒖思忖须臾,扬眉道:“无妨,他们有太守羹,我们有东坡肉。”
凤仙错愕,旋即笑道:“不一样的。东坡肉用的是猪肉,国朝士大夫一向嫌猪肉粗鄙,寻常士子也受影响,极少选食,我们也不宜用这个来立口碑。”
蒖蒖道:“若论取有典故的菜名,倒也不算难,请一些博览群书的先生来想几个便是了。贻贝楼菜名虽新颖,但菜式本身并不足以令人惊艳。若我们要胜过他们,终究要从食材着手,选从滋味上能压倒他们菜品的。他们既主打蔬菜,我们就可多做肉食。若士子嫌猪肉粗鄙,那我们可以寻找更别致的肉做主菜。”
凤仙颇以为然,建议道:“我听说北郊新开了一家鹿肉铺,店主是临安人,卖的是熟鹿肉。中原鹿肉稀少,若我们用来做主菜,必能令人耳目一新。”
蒖蒖认为可行,去与秋娘商议,秋娘却不甚同意:“乡饮之事宜以平常心看待,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凡事做好七八分即可,不必强出头,也不必定要争鳌头。他争他的,我们做好平时所做的即可。盛名暴利的刹那光彩,往往不如平淡日子让人觉得安闲恬静。”
蒖蒖年轻,并不能理解母亲所言深意,以扩充菜品为由,定要去买鹿肉。秋娘无奈,只得叮嘱:“中原少见鹿肉,若从外运来,不知能否保鲜,所以你一定要看看炖煮之前的肉质,不臭不腐,方可购买。”
蒖蒖既得母亲许可,翌日便往北郊寻觅那鹿肉铺。
这日晨光清美,蒖蒖跃马行于郊外小径上,但觉花香扑面,薰风拂眼,马蹄扬起处常有惊起的蝴蝶飞舞回旋。行至一湾溪水边,却闻前面柳荫掩映处有男子笑声随潺湲溪水响起,悠然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