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57)
五姑娘一声惊叫,手一松,汤瓶坠下与建盏相撞,茶盏与汤瓶相继滚落坠地,热汤四溅,茶席一片狼籍,五姑娘身上手上也有几处被热水所灼,尖叫着跳了起来。
凌焘面如死灰,忍不住直斥五姑娘:“出去!”
五姑娘掩面哭着离开。
凌焘向二位贵客赔罪,命人清理好茶席,正不知该不该继续这茶会,却见赵皑目光睨向立于一隅的凤仙,含笑问他:“那位也是令爱?是否也精于点茶?”
凌焘讪讪地说:“她是我二女儿,倒是嫡出,但自幼与家人失散,养于乡野之家,恐怕不会点茶。”
凤仙闻言缓步上前,轻声,但足够清晰地回应道:“我会点茶。”
凌焘诧异地看向她,凤仙略略抬首,与父亲相视,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她发上没有簪任何鲜花,仅以少许珍珠为饰。在父亲默许下,款款走到茶席后坐下。行动间有微风拂过,赵皑闻见了她身上清冽的龙脑香。
第五章 水丹青
凤仙在茶席正中坐下,查看席上适才四、五姑娘所用茶粉,但觉不如自己希望的轻细,遂自茶匣中取了一团外层尚封着膏油的完整茶饼,看看标签注明的年份,见是去年所出,便取了沸水注入水钵,徐徐置入茶饼,待热水融去油壳,即取出茶饼,以净纸吸去水珠,刮掉所剩膏油,以茶钤钳住茶饼,在茶炉微火上炙至干透,再用纸裹茶饼捶碎,抄部分入舟形独轮银茶碾,转动独轮将茶碾成细末状,又取蒙着一层蝉翼般白色绢纱的茶罗,把碾好的茶粉筛至极细,见绿色茶末轻如粉尘,方才提汤瓶注沸水熁兔毫建盏,再将茶末抄入盏中备用。
凤仙不用茶筅,选了一柄银匙调茶膏,左手提汤瓶注水,右手手腕旋转,将茶末和水,调至融胶状,然后沿着建盏内部边缘继续注水,持银匙环回击拂茶汤,手势起初舒缓,随着汤面上升渐趋急促,而茶汤中白色乳雾随之涌起,珠玑磊落,呈咬盏之势。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并无蜂虫滋扰,咬盏沫浡如一瓯春雪,相当美观。凌焘暗舒了口气,正准备让凤仙将茶奉给赵皑,凤仙却又持银匙,探入盏中划动。随着她手腕起伏,盏中沫浡逐渐散去,其下的碧绿茶汤露了出来。
凌焘惊讶,不解她为何如此。而凤仙一瞥他拧紧的眉头,微微一笑,停止手中动作,搁下银匙,侧首示意身边婢女将茶奉与赵皑。
婢女将茶端至赵皑面前,举案过眉,请他品尝。赵皑一看,但见茶汤绿如幽潭,而适才浮起的白色沫浡剩有少许漂于茶汤上,被凤仙以银匙勾画成一枝杏花,纤巧秀丽,若妙笔绘成。
这一招名为茶百戏,又称水丹青,哪怕在京中也仅有少数人会。上官忱从旁看见,扬声称妙,就凤仙茶艺向凌焘大加夸赞。凌焘摆手谦称:“小女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然而满脸堆笑,十分喜悦。
赵皑注视那一枝洁白杏花,淡淡一笑,命婢女将这盏茶奉与上官忱,然后起身,向凤仙所处茶席走去。凤仙一怔,意识到他可能是要自己点茶,遂立即退至一旁,将茶席让与赵皑。
赵皑入席,倒出汤瓶中余水,自取铫子煮水,等茶炉中水声如松风桧雨,再提起注入汤瓶中,熁了盏,抄入凤仙碾好的茶末,稍待须臾,待汤瓶内静寂无声,才又提汤瓶沿建盏内侧注水入盏。他看看茶席上茶具,亦选择以银匙调膏击拂,只不过不是以勺头,而是调转方向,以银匙平滑如匕首的银柄击打茶膏茶汤。
待茶膏融和,赵皑一手匀速注水,另一手指绕腕旋,银柄流光跃动,如银蛇飞舞。他微垂着眼帘,意态闲适地漫视茶汤,而双手不同的动作兀自有条不紊地继续着。盏中细如粉雪的沫浡渐渐浮生于绿色汤面上,平缓细腻,不似适才凤仙所击出那般有汹涌溢盏之势。
见沫浡适量,赵皑停止击拂,开始如握笔一般握住银柄,以侧锋在汤面上快速勾划,引动汤纹水脉,一幅精巧如工笔山水的画面逐渐呈现于茶汤之上。
绘毕,他搁下银匙,笑对凌焘上官忱道:“笔触纤细,景象稍纵即逝,还请二位移步至此茶席一观。”
那二位旋即至茶席,在赵皑对面坐下。但见赵皑茶盏中白色细沫衍生出粗细各异的线条,便如毛笔所绘,在碧绿茶汤上呈出千山暮雪的景象,层峦叠嶂,白雪皑皑,下方影落寒江,江面漂着一叶扁舟,而舟头居然还蹲着一位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渔翁。
凌焘与上官忱相继惊叹。凤仙已从旁窥见,讶异之余更觉由衷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