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279)
林泓顿时缄口不言,须臾,默默向蒖蒖深施一礼。
杨子诚引他与蒖蒖进入禅房,房中有一位正在往一个胆瓶中插花的年轻僧人,见他们面色凝重地入内,猜他们大概有要事要谈,便起身告辞,留下未插完的花枝,先往殿中去了。
三人坐下,跟着林泓过来的阿澈搁下琴,自去外间取水为他们烹茶。杨子诚先打破沉默,问林泓何故到此。林泓道:“我在附近的小岛孤山上买了一个小园子,现在居于其中,种花养鹤,闲时会往周边山上走走。今日来宝石山上弹琴,不想有幸得见故人。”
他很想问蒖蒖这几年来在外的遭遇,然而蒖蒖并不主动谈,他也不好开口,房中便又有一阵尴尬的沉默,当他决定离开,起身道别时,蒖蒖却唤住了他:“林老师,以前我跟你学艺时,常听你讲一些典故轶事。今日,我也有个故事,想讲与你知,你愿意听么?”
林泓颔首,遂又坐下。
蒖蒖看着他,开始讲述:“某朝某代,奸臣当道,欺君罔上,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一位励精图治的皇子决定铲除奸佞,中兴帝国,却被大奸臣报复,害死了他的夫人。皇子有两位至交好友,一位是谏官,一位是太医,谏官的父亲也被奸臣迫害至死。国仇家恨令三人决心联手惩恶锄奸,定下了一个类似荆轲刺秦王的计策……”
“刺秦?”林泓思量着重复,目光有些恍惚。
“是的。”蒖蒖继续讲述,“皇子是燕太子丹,太医是荆轲,而谏官是樊於期……谏官主动出击,弹劾大奸臣,大奸臣因此恨透了他。这时太医表示要投靠他,大奸臣知道他们有私交,不相信太医是真心投靠他,便要太医出卖谏官,提供其罪证,以便他构陷谏官。这是皇子及其朋友早已料到的事,太医与谏官此前已商议好,谏官愿付出生命,以让太医取得大奸臣的信任……后来的事,老师应该知道吧?”
林泓不答,只凝神盯着蒖蒖,问:“谁告诉你的?”
蒖蒖恻然一笑:“庄文太子……以一种特别的方式。”
此时杨子诚从旁长叹道:“这事是真的。在被官家派往东宫做都监之前,我是官家的近侍,从他少年时起便服侍他。他很信任我,当年与张国医及令尊议此事,常让我暗中联络,所以我知道其中隐情……此计虽然成功了,但令尊付出了生命,而张国医则名誉扫地,成为朝臣心中的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小人,后来也不知所终。此中内情无法公开,想必宣义郎及令慈皆蒙在鼓里,一直不知真相。”
林泓目光在杨子诚与蒖蒖之间游移,显然是在衡量他们所言的可信度。蒖蒖遂道:“杨都监忠诚可靠,从无妄言,所以当初官家才在王慕泽事发后将他派往东宫,负责引导庄文太子。而我,面对老师,我总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以前如此,如今、将来也会如此。何况,经历了这些生生死死之事,老师还会认为我有必要编造谎言欺骗你么?”
林泓默然不语,蒖蒖又道:“这个故事还没结束……大奸臣死后,家破人散,而他有个孙女,被母亲引导着,去了岭南……”
林泓心下悚然,然而神色未大改,只凝视着蒖蒖,微蹙着眉头,屏息静气听她述说。
蒖蒖把玉氏利用柳婕妤冒充林泓表姐,入宫为嫔御之事化为故事讲了出来,一直讲述到太子撞见柳婕妤拜月祭父,此后不久太子离奇身亡。
杨子诚亦继续作证,把自己在岭南遇见柳家启蒙先生的事告诉了林泓,向他证明柳婕妤实非其表姐。
听二人讲完,林泓许久不曾出声,蒖蒖知道此事对他的冲击无异于天翻地覆,只是他生性内敛,喜忧哀乐皆深藏于心,心中已伤得血流成河,面上偏还是淡淡的样子,就如此刻,除了蒖蒖低目瞥见他双手暗暗握拳,指甲深掐入手心之外,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你为何刻意提起这些?”良久后,他才黯然问。
蒖蒖道:“我想知道,老师与柳婕妤及玉氏往来时,有没有发现事关她们身份或庄文太子的可疑之处……为了澄清庄文太子之事真相,为了洗刷流言强加于他的耻辱和我蒙受的不白之冤,为了挡住奸佞之人伸向天下权柄的手,我需要更多证据。”
林泓再度缄口,不发一言。
蒖蒖明白他对柳婕妤的多年情分非自己寥寥数语所能割舍,哪怕他明知她与他无任何血脉联系,甚至有可能是仇家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