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26)
纪景澜初到浦江,蒖蒖的豪奢宴席便给其留下深刻印象,而今乡饮上又见适珍楼所用皆自酿酒,度其规模,判断适珍楼酒利必超过允许民酿的范围,于是立即派人封锁适珍楼,细查其账目,发现按其酒利,适珍楼三年前酿酒权便应该被收回,改为官酤,是蒲伯将这三年的部分酒利改为其他食货所得报课税,而县衙没有查出,所以能自酿酒至今。
适珍楼由此被查封,被拘押的蒲伯始终坚称秋娘和蒖蒖不知情,她们母女一个潜心于厨艺一个耽于玩乐,均不管账,改账目一事完全是自己决定,皆因怕失去酿酒权,而导致适珍楼一大卖点丧失,被贻贝楼等竞争对手击溃。纪景澜倒也相信吴氏母女不知情,道:“以吴秋娘之精明,不可能明知酒楼酒利超限还把自酿酒纳入乡饮。而吴蒖蒖若知道,也不会那么无心无思地请我去饮她家酿的酒。”
纪景澜将情况呈报州府,为适珍楼开出了巨额罚单,而对蒲伯的惩罚也被定为“徒三年”。县令崔彦之也被纪景澜以监管不严,玩忽职守为由弹劾,被降职,改往他乡。
蒖蒖求见纪景澜,为蒲伯求情,说蒲伯此举虽糊涂,但并无私心,见自己母女孤苦,多年来万事皆倾力相助,且工钱只领生活所需数额,绝非贪财之人,望纪先生宽宥,若要惩罚,可惩罚蒖蒖,但求放过蒲伯。
纪景澜即刻拒绝:“我早已查明,退婚宴之前你不曾插手适珍楼事务,这个罪责轮不到你来担当。你如今要做的是筹集罚金尽快上缴。”
蒖蒖再三恳求,纪景澜均不为所动,蒖蒖无可奈何,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想起他在乡饮上套自己话的情形,眸中跳跃着无法掩饰的怒火。
纪景澜见状问她:“你是不是很恨我?”
蒖蒖沉默须臾,反问:“答案有两个,一个比较好听,一个不太好听,你听哪个?”
纪景澜笑道:“先说好听的。”
蒖蒖道:“你身居其位,秉公执法,无可厚非。”
“不错,七公子并非不晓事理。”纪景澜道,又问:“那不太好听的呢?”
蒖蒖切齿道:“我真想把你炸成羊头签。”
纪景澜朗声大笑,起身负手踱步至蒖蒖面前,再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寡情薄义之人,非但不能体谅你蒲伯对你母女的拳拳之心,连当初与我一同赴京赶考的的同年好友崔县令也要弹劾?”
蒖蒖缄默不语。
纪景澜徐徐道:“每个罪犯都可以说出一堆其情可悯的理由,但判决看的是案件结果,而不是人情。所有判决者心中都要牢记四字:法不容情。”
但蒖蒖的求情,似乎也有一点作用。本朝徒刑,最重就是三年,而蒲伯的刑罚在实施的时候,被纪景澜援引《折杖法》,请州府改为脊杖二十代替徒三年。于是蒲伯脊背上受了二十杖,虽有皮肉之苦,但免去了失去三年自由之灾。
蒲伯受刑之后被接回家,伏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日背上须换药。那时蒖蒖已赶往临安打听母亲下落,适珍楼其余众女碍于男女大防,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去为蒲伯换药,最后缃叶站了出来:“有什么难的?不就跟腌风干肉差不多么!”
缃叶来到蒲伯房中,利落地为他换好药,问蒲伯痛不痛。蒲伯说:“痛自然是痛的,不过这刑杖比我预想的轻一些,至少没把我背上这老骨头打断。”
“当然轻了,”缃叶一壁清理残药一壁漫不经心地道,“我也就花了一两年的私房钱给行刑的小哥买酒吃而已。”
蒖蒖在临安完全没打听到母亲任何消息,临安府根本不理她寻母的诉求,大内更是无法靠近,远远地就被禁卫呵斥开去。杨盛霖闻讯赶来,也拜托临安的亲友帮忙询问吴秋娘下落,均无结果,秋娘就似平地消失了一般。蒖蒖无计可施,哭了好些天,眼见着缴纳罚金的日期临近,只得赶回浦江处理。
凤仙帮着蒖蒖细查适珍楼财物,蒖蒖才发现这些年虽然酒楼生意做得不错,但店内现金并不多,所得收入除了大部分用于店中必要的支出和进货,其余的被自己挥霍了大半。若要凑足罚金,惟有把酒楼卖了。
蒖蒖思及前因后果,顿觉今日之境地皆由自己张扬炫耀而起,不免又痛哭一场,终日茶饭不思,短短数日,已憔悴不堪。
凤仙劝她:“哭消除不了困境。当务之急,是把罚金凑足了。酒楼若保不住,暂时卖了也无妨,只要人平安就好。师娘当年是白手起家,只要我们姐妹齐心,适珍楼总有东山再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