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206)
獐子肉被羊油包裹,所以完全无焦糊痕迹,极其细嫩,而烤融的羊脂深入獐子肉肌理,更添几分脂香,一块入口嚼之,略带烟熏味道的肉香大气磅礴地溢出,如风暴一般瞬间主宰了味觉,细细品来,泊夫兰与安息茴香的气息渐渐丝丝缕缕地泛起,萦绕于口腔中,抑制了野味膻气,又完美地与肉香共舞,丰富了这大脔滋味。
太子赞蒖蒖手艺,又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要她与自己一同进食。于是两人佐以蔷薇露各自吃了两串,不时笑着闲聊几句,都觉此刻气氛大异于平时太子正襟危坐在秦司膳面前进膳时,十分轻松愉快。
“这样烤制的肉很香,又不会糊,是谁教你的?”太子忽然问蒖蒖。
蒖蒖一愣,但还是回答了:“是宣义郎。我曾在武夷山随他学厨艺,他自己不爱烟熏火燎之物,我吃多了清淡食物,便悄悄背着他烧烤。后来他发现了,就教我这个方法,说这样肉不会糊,对身体比较好。”
太子听后淡淡“哦”了一声,然后良久无言,也不再吃獐子肉。
蒖蒖有些忐忑,试探着问太子:“殿下,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太子伸手轻轻把她鬓边散发捋向耳后,温柔地凝视着她,浅笑道:“傻姑娘,虽然我这样问,但你大可不必如实答……我并不高兴听你提到他。”
所以他是在……吃醋?蒖蒖被这念头吓了一跳,垂目不敢与他相视,须臾轻声道:“殿下一向宽容大度,也会为此不高兴?”
“是的,我不高兴。”太子坦然答道,“当初见他不问你便让人给你斟眉思达华酒时就不高兴。”
蒖蒖无比讶异,脱口问,“既然如此,那天你为何还让我和他独处?如果是二大王,一定会留在茶室或拉着他一起出去。”
“小孩子才那样做。”太子推开面前杯盏,低身将头枕在臂弯上,侧首看她,恬淡的笑容看起来又似有两分感伤,“我只要你记住我的好。”
蒖蒖遥想闻喜宴时,他端坐于殿堂之上的样子,仪态庄重,容止端雅,天人一般,而眼前的他,却像只温驯的小鹿一样伏在自己面前,悄然上挑看向她的桃花眼忧思恍惚,又隐隐含笑,一清如水,又亮如星辰。
蒖蒖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危险。林泓像一盏清茶,由里到外都散发着草木香,而太子则像她小时候偷偷喝的母亲酿的梅子酒,甘甜清香,每一滴都在表达着温良无害,诱她一口口饮下去,不知不觉饮多了,才知道这酒并非果汁,会让人面红心跳,醺醺然如立于云之浮桥上。
太子还在枕着手臂无辜地凝视她。蒖蒖叹了叹气,忍不住去触摸他玉琢般的脸,道:“但是,殿下,现在你是在故意流露孩子气,以惹人怜爱么?”
“倒也不是……”太子抚了抚胸口,蹙眉道,“蒖蒖,我胃痛。”
蒖蒖一惊,迅速在心中搜索秦司膳那饮食禁忌的册子,思索獐子肉是否不能与酒同食。见太子状甚痛苦,顿觉不能拖,倏地站起,道:“我去请太医。”
“罢了。”太子一把拉住她,让她坐下,然后起身,微笑着说,“我没事,回去歇歇就好。你让那两位内人别告诉他人我来过这里。”
他告辞离去,临行留下一声含笑的叹息:“还真是个傻姑娘呀……”
虽然蒖蒖千叮咛万嘱咐,但估计那两位内人还是走漏了风声。
最近太子妃见太子勤学政事,过于操劳,便找了几个仙韶部的歌舞伎来东宫,每日在太子进膳之时进呈歌舞助兴,大概也有为太子选姬妾的意思,其中便有香梨儿。歌舞太子看得心不在焉,也不与歌舞伎们叙谈,香梨儿乐得清闲,午后无事时便来找蒖蒖聊天,一开口便问她:“听说太子前几天夜里去你那里了?”
蒖蒖暗叹消息散布之快,但见香梨儿是自己极相熟的朋友,遂与她说了实情,声明太子只是来吃獐子肉,没有留宿。
香梨儿听了诧异道:“他说胃痛你就说要去请太医?”
“是呀,”蒖蒖反问,“有何不妥么?”
香梨儿抚额:“姐姐,你都十九岁了,该懂点事了……这事的正确应对方式是这样的:太子说胃痛,你就问:‘哪里痛?奴来为殿下揉揉。’上手揉几下,太子大概会表示疼痛减轻了,但还没完全消散,也许还会补一句:‘可能是夜太凉了,酒太冷了。’如果没补,这话就应该你说。然后你建议太子去你温暖的房中躺着歇息歇息……随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