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119)

作者:米兰Lady

“要放下,谈何容易。”冯婧止步,立于廊下西侧,目光漫漫,落于廊外千万株开始落叶的梅树之上,开始提及前尘往事:“我知道,宫中盛传我与太子相逢于集芳园,我以诗文获他青睐,因而过从甚密……其实不是的,论诗文,宫中谁能比得过太子?我这点微末功底,只堪博他一笑而已……”

“那引起他注意的,是算学?”蒖蒖猜测。

冯婧颔首,继续讲述:“我的兄长冯钧,是将作监丞。将作监主管城壁宫室桥梁街道舟车营造之事,我从小喜欢算学,又见兄长潜心研究营造法式与技巧,便跟着他学习,还随他一起学了画屋宇园林的界画,多年下来,勉强算略懂些许。后来哥哥负责监督修内司修缮集芳园,我一时兴起,给园中设计了一个曲水流觞的曲水亭,画了图纸。哥哥拿给修内司的人看,他们觉得不错,便真照着建了一座曲水亭。去年上巳节,哥哥说带我入园看看我设计的亭子,我便随他去。为了不引人注目,哥哥给我找来宫中内人的衣裳,说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是长驻园中,打理内务的内人……”

她隐于锦胭廊窗格斑驳的光线下,眸光遂日影明灭,遥想旧事,唇边泛起了清苦笑意。

那一天,风和日丽,集芳园中百花纤秾,芳菲不歇。但因尚未修缮完工,园中并无宗室戚里前来游春。冯婧清清静静地游览许久,忽闻园中响起轻微的喧嚣声,许多内臣内人皆疾步趋向正门处,包括自己的兄长。片刻后,他们簇拥着一位着青衫、戴软脚幞头的年轻男子入园,向他介绍每一处景观,恭请他赐名题匾额。

从园中人的称呼中判断,那便是太子赵皙了。冯婧轻轻靠近,借着身上内人的衣裳没于人群后,默默观察他一言一行。

他从容挥毫,一个个美好的词现于笔端:倚秀、挹露、翠岩、玉蕊、望江、清胜……她记住了他美妙的字迹,却记不住这些词对应的景观。后来回想这一日,她只觉园中美景有两处,他微笑是一处,他凝眸是另一处。

匾额题毕,修内司提举官请赵皙在曲水亭内上座饮酒。赵皙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恰逢上巳节,又在曲水亭中坐,诸君何不与我行令,同品曲水流觞之乐。”

在他相邀下,有官职品阶的几位臣子、内侍及女官相继围坐在亭中曲水石畦三侧。那石畦是由一块方一丈五尺、厚一尺二寸的整石凿成,中间剜凿的水槽屈曲,形似“风”字,名为“流杯渠”。流杯渠两端皆在整石西侧,水自一端流入,经过蜿蜒曲折的水道,再由另一端流出。入口一端上方设有水闸,以控制水位。行令时主事以漆杯盛酒,付水流去,酒杯停在流杯渠何处,坐于那一侧的人便饮酒行令。

众人落座后赵皙见尚余一人座位,遂举目四顾,最后目光掠过数人落到冯婧面上,含笑对她温言款款道:“那位梨花树下的内人,可否赏光与我等行令?”

冯婧闻言仰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一株梨花树下。

树上黄莺啭,心头小鹿撞,她低首朝他敛衽为礼,一边表示谢恩,一边暗暗期望摇曳的花影扫去她浮上双颊的绯色。

这日太子定下的规矩是,停杯处客人先饮一杯,然后或吟诗填词,请另一嘉宾唱和,或出一谜题让人猜,再或说一典故,请人说出处为何。客人若答出,行令者罚三杯,或答不出,客人罚三杯,亦可自呈技艺,免去这三杯。

说来甚巧,连续三番水上漆杯都停在了赵皙面前水渠弯折处,每次他都依照规矩自饮一杯,然后作诗,或出题请人唱和回答。诗词典故他信口拈来,而他点来作答的人多半应答不出,每每自罚三杯了事。接下来主事再次放流杯,停杯处竟仍在赵皙处,众人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修内司提举官旋即起立,朝赵皙作揖道:“殿下光临,满园生辉。必是此间花神见殿下风仪,难抑仰慕之情,才每每令流杯停于殿下席前,以示敬君千樽亦不足之意。”

席间众人纷纷附和,恭维太子不已。赵皙含笑不语,但未再取那一杯酒。

冯婧看不下去,起身朝赵皙施礼,然后说出实情:“殿下,流杯多次停于某一水道弯折处,可能是此处宽窄深浅弯度不合法式。此处渠道理应广一尺,深九寸,而今目测,这里弯度有余,但宽度不足,不妨命园中工匠测量核实,看看是否剜凿时有所偏差。”

赵皙遂命工匠测量,结果对照图纸果然弯度及宽度尺寸有不小偏差,于是对冯婧赞叹道:“姑娘好见识。身为闺中人,姑娘却又是如何熟知流杯渠尺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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