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宫令(113)
赵皑将手提的宫灯搁在地上,含笑低身坐下,自取了火钳帮她拨开灰,以供她埋芋头,暂时未说话,与她配合的动作倒是相当默契。
蒖蒖见他身着大袖华服,显然是自宴集中出来的,遂问他:“延桂排档会延续至深夜,大王怎么出来了?”
“宴中喝了几盏酒,觉得气闷,出来信步走走。到你院门前,见厨房有灯火,又闻见酒糟香,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不料遇见的竟是你。”赵皑回答,旋即又和言对蒖蒖道,“你我独处时,你不必称我大王,显得生分。我听着倒不如你直呼你呀我的自在。”
“那……我该叫你什么?”蒖蒖问。
赵皑想想,道:“二哥?我家人都这样唤我。”
那怎么行,我又不是你家人。蒖蒖心下道,但念及东宫生日宴那日他救助自己的好意,也不欲再咄咄逼人地与他说话,随即转顾他左臂,换了一个自见他进来就想问的问题:“你的伤,如今怎样了?”
“不妙。”赵皑收敛笑意,正色道,“那日流了许多血,几天了都还又红又肿,伤口很深,还有溃靡的趋势。”
蒖蒖蹙了蹙眉,忽然一手抓住他左手腕,一手去捋他广袖,很快他的伤痕暴露在她审视下。
与他说法相悖,伤口不深,似乎瓷片刚划破皮肤,未损伤肌肉。伤口也不长,此刻已经结痂,并无溃烂之状。
蒖蒖略松了口气,收回手。
赵皑拉下袖子,又笑道:“你还是个姑娘么?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竟公然捋我袖子看我手臂。”
“此刻你在我眼中不是男人。”蒖蒖从容答道,“我捋你袖子看你伤势,跟我揭开巾盖看新发的豆芽有没有变红是一样的,都是用看菜的眼光。”
赵皑以手抚额:“我刚进来时,以为你会哭着拜谢我,关切地问我伤势,我还准备了满腹表示没关系的话,却未曾想到你似乎并没有愧疚的意思,我只好夸大伤势,否则以后若要你回报,该如何开口呢?”
“愧疚是愧疚的……”蒖蒖低头戳着灰堆中的芋头,“不过你总有将人一腔谢意化作恼火的本事。”
赵皑但笑不语,与蒖蒖相对而坐拨了片刻灰堆,才又问她:“你今晚赏月了么?”
蒖蒖道:“适才在院中看了看。感觉也没什么特别,和平时十五的月亮一样。”
“那我带你去看一个特别的。”赵皑牵她起身,“在凤凰山上,后苑可上去。这芋头一时半会儿也煨不好,我们正好去山上赏月,回来时芋头应该也熟了。”
蒖蒖摆脱他手,不欲前往,但赵皑再三相邀,说那是他发现的山中奇景,如梦似幻,终于蒖蒖抑制不住好奇心,同意随他而行。赵皑重提宫灯,又要牵蒖蒖出门。蒖蒖想了想,自取一竹编提篮,往里面搁了几枚月饼、一壶熟水及相应餐具,方才提着与赵皑出去。
临安皇城紧邻凤凰山,后苑连接山体,亭台楼榭随起伏地势而建,台阶颇多。蒖蒖提着竹篮跟在赵皑身后,与他刻意保持着约一丈的距离。赵皑提着宫灯走在前面,忽然停下来,转身朝蒖蒖伸手:“把篮子给我。”
蒖蒖摇摇头。赵皑再要求,她才说出原因:“我不是跟你客气。这篮子其实是我的工具,我毕竟不是你的侍女,这大晚上的若有人看见我们同行,只怕会生出些流言蜚语。但若有这一篮子食物,看见的人便会认为是二大王想赏月,所以命我这尚食内人带上月饼随行伺候。如果你把竹篮接了去而我空着手,他们便又会猜疑了。”
赵皑含笑问:“姑娘何时如此在意你我名誉了?”
蒖蒖道:“我只是个一向不识礼数的小内人,随他们说去吧。不过你毕竟是亲王,一举一动有许多人盯着,若因此被人质疑品行,说你轻佻,沉湎于女色就不好了。”
听了最后一句,赵皑忽地笑出声。蒖蒖联想起以前林泓借淡墨仕女图揶揄她无颜色一事,顿感赵皑只怕也是这样笑她,霎时羞红了脸。
其实这一句是裴尚食给她们授课时提及的,要她们在亲王面前言行谨慎,切勿放肆嬉闹或有亲昵之举,以免累及亲王清誉,引人质疑其沉湎于女色。
“沉湎于女色……”赵皑重复着,再问蒖蒖,“我像那样的人么?”
蒖蒖愠于他刚才的笑,遂径直答:“像。”
“好吧,那这质疑倒也不算错。”他目光如和风细雨般拂过蒖蒖的眼,“我确实沉湎于你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