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黎眷+番外(149)
其时天下太平,物阜民丰,百姓衣食住用便从不厌精,云眷偶尔下山,单是花灯样数便见了不少,尤其上元灯节,不单集市上卖,大户人家经常自制各种精美花灯,张灯结彩以添喜气,茶楼酒肆往往制作灯谜设下奖赏引得众人来看。花灯或作鱼鳞之纹或做花篮之形,好些的以牛皮或素色琉璃做灯罩,灯罩外以木片为壳,或镂以花鸟走兽之形,或以榫卯拼成宝塔之状,单是木料就分黄杨、紫檀、黄花梨、桃木等。近十年来常山渐成通京要塞,繁华仅次于京城,各种珍奇自不待言,否则书院采买不致奔波至此。朱家为当地豪商,子成见过的灯笼不在少数,如此说法,自是因为自己亲手而做,喜爱到了极处。
忽有家人来报,道何家舅爷到了常山,朱员外要朱小少爷前去拜见,子成听了不敢耽搁,向二人道别,提着灯笼忙忙去了。
第55章 夕衣清露
二人将余下那只灯笼糊好,放到一旁晾着,将交酉时,忽然下起雨来。眼看雨越下越大,宣予道:“不如留下用夕食?”
云眷望望窗外,见雨似无停歇之意,默然片刻,摇头道:“今日在此用膳恐多有不便,倒是做了半日灯笼有些口渴,便向师兄讨盏茶吃,也避避雨气。”
宣予点点头,也不唤人来服侍,只道:“帮忙。”自将一只方形木几搬出,摆在抱厦北窗外的回廊上,拎出了一只小巧火炉和一只炭盒,取炭生火,捧来一只茶釜烧水,又从多宝格中取下一套茶具,洗净后放到木几上。云眷见状,搬了两只蒲团分放木几两侧。
宣予另取出一只小巧茶桶,打开桶盖夹层,中有茶则茶针等物。取茶适量放入茶壶,恰好此时水开,用长勺取水入壶,轻晃几下,洗茶滗水,再取水泡茶,盖盖静候。
云眷眼看他备器、烧水、洗茶、泡茶连贯流畅,毫无勉强,笑道:“师兄虽身入富贵,却未改质朴本色,佩服。”
宣予勾了勾唇角,回道:“云眷师父虽为人师,但与后辈相处全无骄人之态,可赞。”
云眷问道:“你是说子成么?”默然片刻,苦笑道:“师兄你有所不知,这许多年来,我在别院只得弟子畏惧避忌,不得敬重。子成待我亲厚,想必是我恰好合了他的眼缘吧。”
回廊甚宽,即使大雨倾盆也未溅到二人坐席处。宣予望着密集的雨幕,轻轻摇头:“非也。子成被小朱约束得紧,平日随他外出应酬也是一板一眼,老气横秋,他喜欢来我这是因为在这能松泛自在些,他喜欢亲近你是因为......知道了前日你同小朱说的话。”
云眷侧头想想,点点头:“难怪,前日初见他时全无少年人的活泼之态,对我和安无师父也是敬畏多些,昨日便如换了个人一般。古人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朱师兄宽厚爽朗,何师姐温婉良善,言传身教之下,子成品性定不会差,若是约束太过则会适得其反。”顿了一顿:“师兄你可还记得唐薛?”
宣予执壶倒茶,分给云眷一杯,微微点头,笑道:“他现下就在常山城中,我平日见他不少。”
云眷道:“葛师兄说他被逐出唐家,据说是族谱除名,不得再入宗祠。他文采出类拔萃,琴棋书画俱佳,算题做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可是双亲偏要求全责备,待子如器。他便是被约束、压制得紧了,外人看他身在锦绣,却不知他心入牢笼。”
宣予点点头,轻轻道:“我与他相识不久便听说他家中对他寄望甚高,后来才知道双亲一个期望他为家族争光,一个利用他维系夫君宠爱。夫妇二人利用养育恩情对儿子逼迫利用,最后便如竹篮打水。”
云眷笑道:“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日那副暴戾之态,现在应是平和了许多吧?”
宣予点点头,道:“不错,现在他开馆课徒,授琴卖画,活得甚是自在,往日暴戾之气全无,毕竟年近不惑,再非昔日轻狂少年。”转头托腮,望着雨幕,慢慢道:“光阴荏苒,掐指一算,我离开书院已有一十八载,想必如今的书院早已非旧日模样了吧。”
云眷长叹一声,道:“其实这些年我大多时候都在别院,只在门中议事、掌门师尊传见时去过书院几次,但都是匆匆来去,不能如年少读书时那般闲游揽胜。听他人提及近年来陆陆续续修整了不少,这次修葺好后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其实就算维持原状又能如何?昔日的那些朋友终究不会再回来了。”朝廊外伸出手去,续道:“那时的我们便如这雨珠一般,虽能同行一程,但是终究要散落开去,各奔东西。不过,长夜难眠时偶然忆起昔年旧事,我总觉得书院还是旧日风景,不曾变过。闭目凝思,就连故人的音容笑貌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镌刻心头一般,似乎就在昨日,并不曾隔过这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