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44)
好几次他想跟父亲说一声他到哪儿了,也就只是想想。那时他独自坐在瓦尔纳的海边想着,如果他再也没回去,父亲会不会找他。也许真的不会。
哪个正常父亲会在儿子一个人出国二十多天都没有消息的情况下问也不问一句,他这亲爹还真就干得出来。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纪云生还是感受过来自家人的温暖的。
爷爷一家人住在日本,十八年来总共只见过两次面,对他很冷淡。但外公外婆很疼爱他。那时候外婆虽然病着,每次见到他还是会打起精神絮絮叨叨指挥着当时身体还健朗的外公为他弄吃的。
女儿的去世让两位老人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自纪云生有印象开始,外婆就一直是躺在床上的。外公每天照料着外婆,不常出来走动,每次父亲带他过去时他们总是很高兴。
那时的父亲比现在要严厉些,但更有人情味,为了方便照顾还为老人买了同一条街的房子。
大概是怕伤心,他们都很少提到妈妈,纪云生只记得外婆在临终前说过他长得很像妈妈。外婆走后外公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了,不到半年就发展到时常认不出他们。
在一次深夜里,外公被人发现光着脚走到街上找外婆,生意日渐忙碌的父亲无奈把外公送到了养老院。之后父亲便卖掉了那两套房子,搬到了现在这片别墅区。
好像,很久没有去看望过外公了,上一次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明天起床之后出门一趟吧。
纪云生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凌晨的风刮得很大,屋后的那棵树大概连最后的叶子也被吹掉了,簌簌刮到窗玻璃上,把纪云生吵醒了。
看了眼时间发现还不到六点,纪云生翻出耳机塞上准备继续睡,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大概是地暖温度有点高,他醒的时候本就一身汗,再次躺下之后热得烦躁,索性爬起来钻进了书房。
“在天边贴近地平线的地方,一颗晨星正闪着黯淡的光芒。”
手里那本《木麻黄树》是纪云生去年五月去青海时带着的书。
在城市里很难看到地平线,他回忆起那时在盐湖边搭着帐篷看见的日出:雪地般的盐湖倒是有些波光,那日出却并不是玫瑰色的,干干净净的橙红色太阳像个荷包蛋。那个情景让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美,而是格外的饿。
想到这里,他放下书去厨房里翻了半天,发现家里唯一剩下的食物是半包挂面。他没告诉阿姨他回家了,想必父亲也没有说。
厨房是纪云生的地狱,除了烤面包,他从来没成功在这里折腾出能吃的东西。眼下那碗面不知怎么就煮过头了,手一抖又放了太多盐,光荣成为他的失败作品六号。
抬眼看钟,快八点了,他把碗里已经成了一坨的面倒进垃圾筒,换上衣服出了门。
经过滕佳楼下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隐约间似乎有人在练声。他停下脚步又听了一会儿,的确是滕佳的声音。
他看了眼手表,八点十六。怪了,这丫头在学校都不一定会起这么早,更别说练声了。
他走到小区门口,身后开来的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徐靖芳摇下车窗问他:“这么早出门去哪里啊?”
他迟疑了一下,答道:“去看看外公。”
“上车吧,我送你。”她说。
“不用了,您还有事吧。”
“买菜不急的,我也想看看他,上来吧。”
徐靖芳总是很热情,一直自然地把纪云生当自己的孩子对待。小时候他还习惯,长大之后总觉得那是别人的妈妈,便不愿再麻烦她。可她依然事无巨细地主动张罗,让他觉得欠着滕佳什么。
养老院的门口有人正在扫地,一个老太太拿着电视遥控器在走廊上来回地走,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无奈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翻找着登记册。
“上周纪胜民先生来看过乔老呢。”她手划过那一行,抬头把登记册转过来推给纪云生。
他着上面的一列记录,有点意外。父亲几乎每月都来,他原以为父亲忙于生意,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事情。
他端端正正填上自己的名字,跟着护工往走廊的一头过去。
拿着遥控器的老太太突然从他们身后追上来,拉着那个护工,口里不住地说:“不见了,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护工抚着老太太的背问她。
“不见了,找不到了……”老太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是自顾自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大,急得眼圈都红了。
“别着急啊林奶奶,什么东西不见了?我帮你一起找。”
护工一手拉着林奶奶,一边东张西望地想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