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227)
初中时不满父亲逼他考南音附中,离家出走过一次。
高中喜欢上黑人音乐,每天假装认真弹古典,耳机里从爵士放到嘻哈。
似乎是在近几年,他才真正成为了父亲希望的样子。
也并非被迫,是习惯也好,认同了这种价值观也好,就像是突然长大了一样,他成为了这样的人。只是偶尔他还是脱不开儿时的那个他,那是内心深处的他自己。
“你不是说我有时候说话挺欠的么。”他说,“那可能更像我。”
“还好你不是每一句都欠,不然早被人扔河里了。”程驰笑道。
“可能跟你说话比较轻松吧。”
“别太轻松,我怕我真揍你。”
“你真打不过我。”
程驰掰了掰手指,“怎么着?来的第一天就挑衅是吧?”
纪云生没理会,又看了眼河对岸,说道:“真的,过两天陪我买滑板去吧。”
时差是突然袭来的。在自以为精神地闲了一整个白天之后,两个人在日落时分困到睁不开眼,连澡也没力气洗就各自回房间睡了。
又艰难地倒了两天时差,第四日的早上他们总算是硬撑着躺到了六点半。
冰箱里的食物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两个人磨磨蹭蹭地洗漱完,慢悠悠下楼去买面包。
店铺多半还没开门,街道上隐隐有面包和咖啡的香气。
“以前就在书里看到有人写巴黎的面包香。”程驰说。
纪云生看了他一眼,“这个区干净,别的地方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当他们吃完早餐进到地铁站时,程驰明白了纪云生的意思。
他们在Strasbourg Saint-Denis换乘4号线。刚走到转角,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个流浪汉躺在角落的空地上睡得正香。
两个人屏息快速走过,程驰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巴黎没有公共厕所吗?”
“有个说法叫‘巴黎式随地大小便’。”纪云生说,“这里还好,Opera才崩溃。”
蓬皮杜的门口,鸽群走得悠闲。平时在这空地上晒太阳的人此时大概刚起床,只有一缕阳光照在高高的海报上。
程驰看着那被各色钢管包裹着的建筑,说道:“是我太土了还是这楼真的有点丑?”
“我们可能不懂艺术吧,杜尚蒙德里安什么的完全欣赏不来。”
纪云生说着,突然看见一家旧书店,似乎忘记了他们出门的目的,一头扎了进去。
门前几排木箱子里,泛着毛边的书整整齐齐地摆着,像唱片一样。程驰随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默默感叹自己法语白学了。
当两人终于一人拎着一块滑板从店里出来时,太阳已经缓缓升上了头顶。Les Halles附近的巷子里许多游客模样的人挂着照相机不知在拍什么,旅游商店几乎无人问津。
纪云生看起来心满意足,左手抱着滑板,右手提着一袋子书,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请你吃饭吧,前面有家蜗牛好吃。”他说。
“你刚送了我滑板。”
“不是说了嘛,那是生日礼物。”
“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程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淘到一堆旧书就特别高兴。”
“看你还买了德语的,看得懂么?”
“正在学。每次看译版都想知道原文是怎么写的,看了原文又觉得翻译总是少了点味道,所以以前老喜欢去研究怎么表达语言原本的意思。”
“但是不同的人看到同一句话的感受可能也不一样。”程驰说。
“所以我现在不纠结了。音乐也是,我理解我的,你的理解可能也有道理,没什么好坏。”
他们走下台阶,走向Montorgueil街。几个孩子在那一小片空地上玩滑板,看到他们手里的滑板报以会心一笑。
电线上站着一排鸽子,像音符一样。纪云生看着那电线后面教堂的灰墙,里面传来微弱的管风琴声,他突然又想起了妈妈在书上写的话。
“里面有人在弹538。”他说。
“哪里?”
“教堂里面。”
程驰仔细听了一下,鸟叫与人声太盛,他没有听见音乐声。
他笑道:“要不是知道你耳朵好,老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其实怪瘆人的。”
纪云生没说话,其实这样的时候他偶尔会觉得有点孤单。他继续朝前走,琴声逐渐远去。
午饭后的烈日刺眼,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又经过了那座教堂。管风琴声仍然响着,换成了另一首巴赫的圣乐。
纪云生在门口驻足,忍不住走了进去。
教堂内部显得比外观更宏大,巨大的石柱延伸上去,抬头是高拱的穹顶。阳光透过玫瑰窗变得柔和起来,里面的人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站在里面听,管风琴声仿佛撞击着四壁不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