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118)
“你以前跟人合作过吗?”程驰走到他对面坐下。
“上学期室内乐搭档是长安和他室友。”
“不是说管弦。双钢琴?四手?”
“没有。”
程驰的手撑着未打开的琴盖,安静听了一会儿,“你这种人应该挺难找到搭档吧。”
别人达不到他的质感,他也不可能迁就,那种合作大概还不如他一个人弹。
纪云生没答这话,沉默了半天,问他:“你不弹么?”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几个人在一间琴房里练习的时候,但现在,纪云生的琴声让他觉得他的加入是种干扰。
程驰翻起琴盖,手顿在琴键上,答非所问道:“你练琴不热身?”
“现在又不冷,热什么身?”
他说得一本正经,程驰却被逗笑了,“我是说你不用开手啊?”
“习惯不热身就不需要了。浪费这个时间每次都要先热身,你们上台状态没平时好是应该的。”
话里有几分嘲讽,但程驰没反驳。
他们多数人都是这样,平时练琴的习惯难改,突然上台总需要点时间才能找到手感。有时休息室里有琴还好,上台前不能弹的时候还是居多。
程驰努力屏蔽掉对面的声音,拣了他熟悉的半音练习曲来弹。一首过完,对面节奏丝毫不乱。
他站了起来,靠在两架钢琴中间看着纪云生的手。
“上学期在我隔壁琴房弹《钟》的是你吧?”他这明知故问的一句,很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不然呢?”
倒是坦荡。
想想自己也没少挑衅,程驰轻笑一声,“你这人怎么什么都影响不了,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不是。”纪云生继续弹着,“但我知道在乎多了没用。”
“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没怎么见你练琴还能弹这么好。”
“多数人只看得见树梢,看不见藏在土里的根。”纪云生说。
滕佳平时没少吐槽纪云生说话,从前他们交流少还没发觉,现在程驰也发现这人怪腔怪调。
“说人话。”
“看不见不代表没练,我下的工夫不比别人少。”
他指尖很平,小指有点弯,虎口与他一样,比别人低一些。程驰笑了笑,“你不是不喜欢钢琴吗?”
“尽力了才有资格选择,让我有底气说是因为不喜欢,而不是做不到。”
“如果有的事尽力了也做不到呢?”
“至少试过了,对得起自己。”
程驰伫立良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总以为纪云生并不看重他所珍视的这些东西,没有努力就爬到他不能及的位置。现在纪云生的话好像驱散了他心里残存的某些不甘。
尽力了,对得起自己,滕佳也说过类似的话。果然是同一个人带大的,他不禁莞尔。
今天白天的有效练琴时间有点少,程驰在琴房留到了很晚。快十点的时候滕佳来找他,给他带了芝士蛋糕。
“感觉练琴比跑步还耗体力,我以前弹到晚上都要饿哭了。”她说。
他笑着吃蛋糕,问她:“你后来怎么不弹了?”
“反正又弹不成你们这样,考完十级我就觉得交差了,弹琴多无聊。”
“我们无聊么?”
“你们弹得帅啊。小时候看他弹琴,我就觉得有他这种人存在我还弹什么琴。”
程驰偶尔也有这种感觉,听纪云生弹了一下午琴,他意识到他们的差距的确不在技巧。
他不知道纪云生最认真的状态是什么样子,只是现在这样随意的弹奏,也是他达不到的质感。可他好像也只能苦练技巧,宋家平对他的指导已经很尽心,但好像很难再有更多突破了。
他想起中午吃饭时滕佳提到的话,问道:“他小学的时候去日本比的什么赛?”
滕佳歪着头想了想,“滨松还是松滨来着?他可没意思了,那次拿了个儿童组冠军,别人邀请他去演出他懒得去,他爸跟我妈都劝不动。他老不肯比赛,好像总共就三次吧,都是正好想去玩才去的。”
滨松,日本顶级赛事。纪云生从不提,这样的战绩,学校里竟无人知道。
“他可能真不在乎吧,我都怀疑他毕业了还弹不弹琴。”程驰轻笑一声,“你以后想干嘛?”
“我这种仙女当然要当明星啦。”
滕佳仰起了头,又一脸认真地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那些外国女歌手的MV,古堡啊森林啊沙漠啊,然后就想要是我拍是什么样子。”
她眼里带着纯净的天真。
程驰是到现在才明白,那些名门出身的姑娘们身上的公主气质不是靠装扮衬出的,而是那种一见就知没吃过苦的模样。她们觉得什么都有趣,她们的幻想太容易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