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510)
孙权皱眉道:“这又算什么?你们真是在府中不知道外面世道艰险。妇人只是给打几顿,那家中的男人,去当兵的,遇上战乱,性命都丢了。你见他们说什么了?外面的百姓日子就是艰难,都艰难。你们今天能救这一个妇人,能把她那一条街上的二十个妇人都救出来吗?能把吴地所有的妇人都救出来吗?你们这是制造混乱!就比如你们救回来的这个妇人,她男人家中没了妻子,又不见了孩子,你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找到咱们府上来,咱们自然是不怕的。但他回去活着没了奔头,举着菜刀在街上砍杀几个人,也未必做不出。你们觉得是救了一个妇人回来,实际上是害了一条街的安宁。若是这男的落草为寇,又或者做了水匪,那朝廷又要派多少兵马、费多少银钱去剿灭——你们算过这笔账没有?我这就是跟你才说几句,跟殿下我都气得不愿意多说!这里面的水深得很,我跟你解释了,你也不懂。总之,你心思简单,人又单纯,别跟着殿下瞎胡闹,什么时候着了她的道,你都不知道!你当人人都是你二哥哥我吗?不是人人都对你好的。”
步练师愣愣望着孙权,像是第一天认识他。她的确见识阅历不及伏寿,家里宠着,孙权也宠着,此时被孙权的道理压住了,一时没办法像伏寿那样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来,但却觉得气闷得很,总觉得孙权说的不对。她顿了顿,道:“那……难道就看着那妇人被活活打死?”
孙权并不在意,道:“这又是殿下拿来吓唬你的话吧?哪里就真打死了?每年呈上来的案卷里,有几个妇人是真给打死的?不都是自己死了吗?要么投河要么喝药,要么就是跟着别人跑了。女人啊,还是太柔弱,担不起事儿。我手下的兵,缺胳膊少腿的都有,人家不也好好活着吗?”
步练师说不过孙权,只问道:“那打不死就对了吗?况且你手下的兵缺胳膊少腿,难道是他们妻子打的吗?”
孙权道:“他们缺胳膊少腿,不正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妻儿吗?”
“你!”步练师接不上话。
若是伏寿在场,自然会讥讽孙权,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无辜男丁的死亡与牺牲,究竟是为了保护妻儿,还是做了上位者野心的炮灰,孙权自己心里清楚。但如果是面对伏寿,孙权有自知之明,也就不敢振振有词了。
此时孙权赢了这场辩论,一扫方才在伏寿那里受的憋屈,心中的怒意与躁意也散了,起身搂着步练师,更觉她说不过自己的模样可怜可爱,笑道:“好了好了,二哥哥我难得回来,还不快跟我说点悄悄话?只说外面的人做什么?”
步练师看着他,却没了从前的爱意,只觉眼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又有些叫她心寒,她推开孙权,娇美的面容上罩着一层严霜,冷淡道:“我近日不舒服,二哥哥往别处去吧。”
孙权还以为她是耍小性子,笑道:“我往哪里去?我可不要去见殿下。”
“殿下怎么了?”步练师再忍不住,道:“那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二哥哥在我跟前诋毁殿下,亏心不亏心?”
孙权一愣,脸上下不来,恼道:“你怎么帮她说话?”
步练师也恼道:“我不是帮殿下说话。谁有道理,我就帮谁!总之,眼睁睁看着妇人在家中挨打,我做不到!殿下帮她们某条生路,这是好事儿!”
闹了半天,他压根没能说服步氏。在步氏这里,他的道理还是输给了伏寿的道理。
孙权大怒,半是冲着步练师而去,半是冲着背后的伏寿,道:“好好好,你们俩人一条心,我倒是成了外人。”气得衣裳也不换,饭也不吃,又骑马冲出府去,只觉这些满口道理的女人,当真可恶至极。而最可恶自然是江东长公主,把他原本单纯可爱的步练师,也教得满口道理、面目可憎了。
而孙府之中,伏寿室内观雨,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冯都督?”伏寿有几分诧异,看冯玉在对面风度翩翩落了座,一笑道:“都督几时回的吴郡?听说您日前往会稽郡去了。”
冯玉笑道:“劳殿下挂心,臣前日回来的。今日不请而至,乃是因为听闻殿下有锦缎良品,特诚意来购。”
伏寿微微一愣,便明白过来,轻声道:“是陛下让你来的吧?”
冯玉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道:“只是下官诚心来购,不借陛下的名号,殿下便不愿卖给下官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睫毛微微下沉,面上露出一点不过分的嗔怒,在男子做来,好似有着淡淡的脆弱感,不但叫人无法对他动怒,反倒简直要怜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