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188)
孙策生得俊美异常,本就踌躇满志,少年得意,言谈间杀气将出,更是美得动人心魄。
有了这一番与兄长的夜谈,得知了亡父与皇帝的故事,孙权心中定下来,待到来到长安后,见皇帝待他,果然与别人不同,虽未曾言明,但确知乃是因兄长那夜所言旧事的缘故。他只在心中猜想,要到何时皇帝才认为可以告知他当初信物一事了。
想到亡父曾被皇帝委以惩奸除恶、兴复汉室的重任,孙权再看皇帝,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日常亦肯用功,不论是书本功课还是骑射功夫,都拔得头筹。这次新春过后,皇帝出行巡视潼关,便也点了他同行。出行路上,比之在宫中,与皇帝的接触更多了几分。而皇帝也时不时叫他到身边说话,便如此时这般。
“回去了。”笑过之后,刘协望着峭壁下宽广的江水,叹道:“该回去了。朕这一趟出来两个月,不知长安城中是何等样情形了。”
众人上马,待过了山间崎岖处,往东便是一条雨水冲刷出来的坡道,足有十丈只宽,沿坡道过秦岭,下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了。
张绣在此辞别,因要留守潼关。
他下马相送,身后高大威猛的胡车儿一如往日那般守着,山林层层,直到再望不见皇帝车驾,张绣才叹了口气,回身往潼关暗门走去。
胡车儿跟在他身后,见状道:“将军为何不乐?可是这潼关有什么不妥?”
张绣看他一眼,见他眼中闪着忠诚鲁直的光,却无法同他言说胸中的百般情绪,只能勉强一笑,道:“陛下委以重任,我只担心守关有所闪失。”
胡车儿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敌军来了,将军只派我一人站在暗门孔道之上,便能抵千军万马。”
张绣只好一笑。
而下山路上,刘协在马上回首,却已然望不见峭壁之上那小小的关口,但见山势巍峨,而江水雄壮,后世元代张养浩的一曲《山坡羊》不期然涌上心头: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词中此时最触动刘协的,却并非写潼关之险峻,也并非感叹百姓之苦,反倒是那一句“伤心秦汉经行处”。
秦,他早已经历一生;汉,乃是他正在经历的。
然而这一切终将归于尘土。
孙权就骑马护卫在刘协身旁,此刻见了年轻皇帝面上神色,不禁一愣。
孙权尚是年轻不识愁滋味,更不懂什么叫怅惘,可是此刻望着皇帝的神色,忽然间在吴郡读书时看过的古往今来那些意气消沉的词句都往胸中灌来,一时只觉良驹宝刀都再不能叫他快活了。
不妨赵泰在另一侧笑道:“陛下,咱们出来俩月,不知城中子脩哥哥如何了——恐怕要给朝中那些老头子咬下块肉来。”
刘协回过神来,不禁一笑。
他出长安巡视潼关,既是出于关中防护的军事需求,也是为了给曹昂腾出地方,好叫他施展拳脚。转过年来之后,眼见关中越发干旱,恐怕又是一个欠收的年景,虽然朝廷已在开凿新的渠道,以为灌溉之用,但终于无法改变大局。自灵帝末年起,凡是旱年,多半还有蝗灾,这些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种情况下,粮食安全就成了国之根本大事。
长安城中大族豪强,盘根错节,豪商巨贾,接通权贵。刘协令曹昂彻查各族资产,严令禁止私人囤积粮食,然而屡禁不止。正如《西游记》中所写,人间的小妖怪小魔头,亮出真身,哪个不是真神身边伺候的?棍子还没打到这些豪强身上,请托的官员早已堵住了曹昂办差的衙门。
就连刘协的未央殿中,也有董承与阳安大长公主踏过几次门槛。要知道前者乃是刘协表叔,后者乃是刘协姑母,两家的女儿都还养在长乐宫中,都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两者前来,也都有些苦口婆心,无非是物议沸腾,皇帝刚刚亲政改元,实在不合于此时生事,纵有宏图大志、百年大计,也当立足眼下。
刘协继续留在长安,两方都能问到宫中来,成事之前便要矛盾激化。因此刘协便借着巡视新修筑的潼关一事,避出长安。如此一来,在长安城中的豪族便觉此事皇帝还未有定夺,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但是另一方面,曹昂独自留在长安,暂时失去了皇帝这最大的依仗,面对的压力却是不可想象的。
曹昂要面对的压力,不只来自于反抗的豪强,还来自于在旁盯着的新任尚书令杨彪。杨彪当然明白皇帝的用意,但是他也绝不会宽容于曹昂。若是曹昂行事时有偏差之处,杨彪是断然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