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魂(92)
邢旭妍听了施甜甜的话眼圈却更红了,她突然长长的呜咽了出来,啤酒也随着抑制不住发抖的肩膀洒了满手。
南玉把邢旭妍手里的啤酒拿开,抽了几张面巾纸帮她擦干弄湿的手和衣服。
邢旭妍一边哭一边发泄似的问:“为什么我会这么难?我上辈子是不是欠她的债没还清,这辈子要被她这样折磨?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施甜甜一头雾水的问:“谁?”
邢旭妍不再说话,只是发泄一般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了下来。
南玉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等她渐渐止住了哭才轻声问道:“照顾阿姨这些年很难吧……今晚就当借酒消愁了,你有什么苦水尽管吐出来,吐完以后就不再想了好不好?”
邢旭妍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的泄闸,她抓起啤酒灌了一大口,“你们陪我喝。”
南玉和施甜甜拿起啤酒,三个人无言的碰了碰杯。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简陋的客厅里三个女孩喝得东倒西歪,南玉瘫在沙发上,裹着毛毯听邢旭妍边哭变笑,边笑边哭。
“你们见过早上四点钟的大街吗?冬天一个行人也没有,我第一天去羊汤店打零工的时候还害怕遇到坏人,后来走着走着就不怕了,我那时就想啊,遇到了更好,谁怕谁呢,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施甜甜属于千杯不醉的选手,立刻条分缕析的反驳:“这怎么行,你死了阿姨怎么办?”
邢旭妍突然恶狠狠的反问:“所以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我这一辈子就是要和她耗到底吗?守着快烂肉,看她每天除了吃,生活的主题就只剩下拉屎和撒尿,尿也尿不出来,拉也拉不出来,一张床就是她的整个地狱,我站在床边看她在地狱里挣扎,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那么怕死,少打一次胰岛素她都怕得不行,催我赶快去买。”
邢旭妍再也忍不住了,长长的抽泣了一声,“我得挣钱才能买啊,我挣钱谁伺候她,谁给她把屎抠出来?谁能忍她的抱怨?你们知道护工上门给插一次尿管多贵吗?她戴不了几天就嫌难受不肯戴,一夜叫醒我十几次要撒尿,你们知道大便堵着下不来是什么样的吗?知道我恶心得几天吃不下东西是什么感觉吗?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我为什么要跟她一样活在地狱里?我去哪里才能喘一口气,为什么连最普通的日子我都奢望不了?”
施甜甜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邢旭妍今晚情绪的失控似乎不是因为唯一的亲人离开,而是……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抑郁和怨毒。
她想问:“可是那是你的妈妈啊……”
可话到嘴边,她却被邢旭妍脸上狰狞的表情给吓住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默默喝了几口闷酒,施甜甜突然间迷茫了,她似乎没有任何立场去质疑邢旭妍满心的怨毒,因为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周末还时不时去爸妈那打秋风,鬼子进村一样连吃带拿,把冰箱扫荡一空再走。
她从来没有背负过来自父母的重量,又怎么能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重量,她究竟背不背得动。
可又该怨谁呢?怨谁呢?施甜甜绞尽脑汁想不出来邢旭妍该怨谁,想到最后只能是怨命吧。
邢旭妍突然指了指醉成个迷糊蛋的南玉,眼睛里的艳羡近乎疯狂,“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昂?”
南玉迷迷糊糊的睁大眼睛等待下文。
邢旭妍咬牙切齿的吼道:“我羡慕你无父无母,我羡慕你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我羡慕你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她突然把手里的啤酒罐子重重砸向大门,捂着脸大声嚎哭起来。
施甜甜把醉成死狗的南玉和邢旭妍拖到床上,帮她们盖好被子,收拾完客厅一地狼藉之后回去值班,临走时默默看了眼做梦时仍在低低啜泣的女孩,心中所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好像全是心疼……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湿冷的夜风透过破旧的窗户缝隙丝丝缕缕钻进房间,南玉睡得有点冷,迷迷糊糊裹紧被子翻了个身。
“当当……当……”
雨水打湿的玻璃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南玉睡得有点不安稳,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当当当……”
南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胳膊撑起半个身子看向窗户。
楼下路灯孤独守在夜里,静静晕染着不大明亮的灯光。
灰白相间的薄窗帘被灯光打上了几道婆娑的树影,在破窗而入的风中微微荡起一角……
南玉倒回被子里,闭上干涩的眼睛。
突然间,她猛地起身又看向窗帘,在微微拂动的窗帘一角赫然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