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张近微(118)
两旁的景色疾驰倒退,冷风萧瑟,不觉换了人间。玻璃上映出张近微的脸,她没化妆,只涂了没有颜色滋润的唇膏,她素颜和化妆完全是两个样子,清水出芙蓉,皮肤晶莹,睫毛密密匝匝乌浓乌浓的,而且,她本真的模样,永远比实际年龄显得小的多。
这些年,家乡变化很大。张近微很少回来,所以每次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新城市,楼盘永远像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还有新的工业园,招商引资,巨大的广告牌上是演艺圈当红炸子鸡……她坐上公交时,上来一群中学生。
十几岁的小女孩,手捧奶茶,说说笑笑挤成一团,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青春,她们讨论着最新的模拟成绩、暗恋的男生,喜欢的爱豆……仔细听起来,好像跟自己那个时候没太大区别,一代又一代少女们的青春,也许,都大同小异。
张近微直接去的医院,她没买鲜花,怕病房有人过敏。
老班手术已经做过,晚期,术后28天开始第一轮化疗,一共五轮。
她在服务台那里问XX病房是不是住着老班,确定后,刚走到门前,顶头迎上刚查房出来的医生,以及跟着的小护士。
门在没关严实的刹那,张近微一眼看到了老班,他老的要命,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张近微猛地收回目光,她靠在墙壁上,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簌簌直掉,根本控制不住。
她疾步走向洗手间,躲进厕所里,用冷水清洗脸庞,等干后,面皮紧紧的,她扇扇眼睛,又拍拍两腮,等肌肉全部放松下来后,才重新走进病房。
还是做不到。
老班同样一眼看出她,他说:“哎呦,这谁啊?这不是二七班的张近微吗?我们的班花小朋友张近微。”然后,老班准确地说出她的学号,问她自己记忆力有没有倒退。
这个城市,只有老班永远清楚记得,一中二七班有个叫张近微的女生。张近微连礼貌的招呼都没吐出口,她就绷不住了,一张脸,因为努力想微笑但眼眶盈泪,而导致她像是又哭又笑的表情,滑稽的很。
“陈老师……”她坐下来,像当年没交资料费那样耷拉着脑袋,什么都说不出口。
老班的语气,十年不变,他依旧乐观热情,虽然虚弱,一旦开口滔滔不绝,问她工作,并且催婚。
张近微抹了下眼睛,腼腆说:“陈老师,我分手了,可能短期结不了婚。”
“啊,分手了?是跟那个设计院的男朋友吗?”
“嗯。”
“太好了!”老班突然这么说,张近微一愣,老班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哈哈大笑,“那咱们的金牌得主就能追你了。”
张近微又一愣,她知道老师嘴里说的是谁,因为这份明了,她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地冲击了一下。
接下来,老班告诉她许多当年她自己并不知道的事,张近微默默听着,最后,她在像被无数潮水包围般的情绪中,忍不住无声啜泣起来。
出来时,张近微把钥匙放进了包里。
她穿那种漆皮的玛丽珍女鞋,小腿修长,人走在故城的街头,长长的卷发被风吹开,有男人回头看她。
天阴沉沉的,像被弄脏的塔夫绸。张近微不喜欢回来,因为这里可留恋的东西太少,而承载的痛苦却又太多。她并没有怨天尤人,但拒绝那种站在这里回到起点的感觉,真的不美好。
真的不美好吗?
单知非是独特的存在,他不一样,他给予少女时期的自己最大温暖,却又无情抽离,张近微想起小学时看《蓝色生死恋》,镜头里,妹妹是如何绝望的,满脸泪水地追逐着要出国的哥哥家汽车的身影。她每每想到这个镜头,都会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非常尖锐,而且真实。
后来,他们又重逢了,还是没有怎么样。
张近微放弃对别人的期待值,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她怕被拒绝,所以先拒绝别人,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到她。
她努力靠记忆找一家饺子店,并想好要吃香菇虾仁的,但店没了,张近微只好随便换了家店。吃完饭,走到岔路口,她犹豫是否要进一中。站立良久,张近微揣着一种模糊又清晰的心情走了进去。
小院还在,不过锁上锈迹斑斑,带着岁月的剥落感。
张近微打开门,院子里一度春,一度秋,夏日里热烈开放的花朵早已凋零,水泥地缝里残留着一丛枯草的尸体,兀自摇曳。
满屋子都是尘埃的气息,混着记忆,是一种令人心碎又温馨的回归感。
床上有被褥,张近微知道那是单知非好几年前在这住一晚留下的,她慢慢靠近,心境恍惚,想起她抱过他一件外套,那时,她几乎是贪婪地吸吮上面的味道。此刻,她又做起同样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