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债(173)
只是恐怕现在多了些怜悯,对,怜悯,林樾婉低头勾了勾嘴角,弹琵琶的手麻麻的。
鸾心见林樾婉试了试音,知道这是还有一曲的意思,鸾心也不急,沉默地落座,注意力放在早就备放置在桌上的一摞一摞地账本上。
这曲,我夜鸾心不听了,她心道,从小只要我在场,你的琵琶就变味儿。
鸾心耐心地翻看着,瞥眼瞧见一旁的香灰已经积了一层,才回过神来,一抬头,正撞到聂云昭早放在她身上却来不及撤走的眼神上。
那眼神鸾心是熟悉的,鸾心没有回避,只是默然地正襟危坐,微微吐了一口气,聂云昭仓皇地收掉眼神,揭开一旁的香炉,用银簪拨了拨。
“张凌的二儿子张思维,如今是户部尚书,今冬刚履的职,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平步青云是谁一手促成的,想必你已了然,走马上任之后,这户部尚书,整个南烟的账房先生,果然非同寻常,算了一大笔账,国库的账自然不必说,他还一并把皇上的私账也算了,这南烟宫廷的账向来就是越查越乱,他倒好,在文武百官面前,将皇上的私账点算的一清二楚,每笔银子的出入,点算的一干二净,场面一度紧张,搞得皇上下不来台,只得把后宫掌事儿的太监交出去几个,当庭杖毙,好歹保了杨公公,这出朝廷闹剧最终以皇上应允,以后将后宫账册交予户部对账而宣告结束,今后每逢初一十五,这惊魂未定的杨公公可得拿着后宫一水的账册往户部去签批了,就是个太监恐怕都咽不下这口气,可万万没想到今上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权威扫地,户部一提要审后宫账册,他大大方方就应了。”
聂云昭顿了顿又道:
“说来可笑,整个南烟都是皇上的,可皇上如今花一毛钱都得朝野皆知,一不留神这银钱使的随意些,御史台那群老顽固“勤俭治国”的话头又是个没完没了,今冬外销炭的去向,恐怕皇上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聂云昭边讲边瞄到夜鸾心的纤指,这时候她正将两手的食指扣在一起,这是她费神揪心时的惯常小动作。
南烟朝野这出由账本引出的闹剧,鸾心通过飞羽卫很早就听说了,可如今在南烟地界,由故人之口听得事情的原委,鸾心内心又是另一番计较。
连聂云昭都体会到了父皇对放权事的不屑一顾吗?
她不信她的父亲真如聂云昭所说的毫不在乎,父皇热衷风月,淡看国事,这她知道,可父皇绝不会如此显而易见的大权旁落。
父皇近来来总是有些离奇的举动,鸾心至今琢磨不明白。
比如聂忌海谋反之事虽没有明刀明枪可也是昭然若揭,随可他全然没有对聂家赶尽杀绝的意思,甚至是装糊涂对此事不了了之,聂忌海也不傻,告病托职,赋闲在家,闭门不出。
父皇仍然把护卫自己和太子的要职交给了聂云昭,宸妃是聂忌海的人,父皇早就知晓,可依旧保着她宫妃的尊荣,皇长子夜长亭也无分毫牵连,甚至从边境调回了烟都。
鸾心自想起讲“别以为在南烟有聂家就够了”的那人就给父皇去了信,可如今南烟这形势,父皇哪儿像是将那信读进去了的意思?
自己的远嫁的原因又有多少是父皇没有讲出来的?
母亲的事呢?母亲的事,父皇又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鸾心又想起了那日玉萼那番轻易就让她夜不能寐的话,她没想到此次回南,本意是搞清楚外销炭的事情,回南第一步就又是母亲的往事找上门来。
她绝不相信母亲只是玉萼口中的“暂时”殒命,母亲咽气的时候,她就站在她身旁,“母亲还活着这个念头”在玉萼话音刚落的时候,石破天惊地从鸾心的脑海里掀起了一阵猛浪。
转瞬又被鸾心清晰的回忆平息了下去,绝不可能……可她提到了续命轮,又是续命轮……
“此事听来离奇,公主心有疑虑不稀奇,我家主人说了,能费多般周折,勉力当面将此话讲给公主听,自然是有实证作保,公主若能给我家主人一展实证的机会,定能让公主确信无疑。”
一番话完,玉萼提议让鸾心三日之后随她去见这让她确信无疑的实证,鸾心目送玉萼掩门而去,留下一屋的沉寂,猛然觉得遍体身凉,掌心一展,上面是一层颤抖的湿意。
鸾心深陷在对双亲的疑惑当中,一时倒忘了身旁的两人。
回过神来的时候,正瞧见樾婉正掀开聂云昭的茶壶,往里续水,一小截皓腕从衣衫里露了出来。
鸾心眼前一亮,心叹,林家的闺秀真真是正经的烟都闺秀,尽管家族败落,身世蒙尘,不得不靠俗脂艳粉掩盖从高处跌落的自尊心,可这偶尔抖落出的美,始终是晃眼的,是经得住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