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76)
若是不留意观察,就会错过边角的一位妇人,手举着一根棒槌,正对着席上的几面衣袍。
王陵之不解,拿盏的手一停便端坐好,“薛炤,你说把我们叫来这儿就是为了赏画?”。我也不解,正要回答,便听见一声响彻的传呼声,“太子殿下驾到!”。
王陵之含了满嘴的果饮,猛地一咳,拉了我便跪下去。“恭迎太子殿下”一双金线绣的云纹龙头白靴由远及近,直至上了殿。
他有些兴奋,“都起身坐下,无须多礼。”。这会儿抬身坐好,才发觉他已坐上了殿上的侧坐,中间还空出一个最高的位置来。他脸上挂着笑容,想来心情不错。
“本太子听闻今日来的都是经过崔祭酒重重考核的人才,各位...阿弟阿妹们看看,方才这副无名图画得如何?”高处的那人朝前探了探身子,淡黄色长袍曳地。
听他主动称呼“阿弟阿妹”,我们皆是一愣,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他也笑,“都莫要拘束,各抒己见便是。今日来的是否有一位王家的小姐?听父皇说王良媛精通书画,想必其妹亦不差,今日想看看这位王家的小妹有何高见。”。
☆、中秋监生宴(4)
“怎...怎的又是我。”王陵之身子有些歪。“王陵之参见太子殿下,晚生不才,未得家学,书画更是比不上家...王婕妤。高见谈不上,这幅画,晚生倒是瞧见了日子和美之态。百姓安乐,生活有常,这便是人人所盼...”。
王陵之磕磕绊绊,现编的话倒是让太子殿下有些受用,“百姓安乐,生活有常,不错,你且先坐下。”。
王陵之捏着我的手,掌心直冒汗。又一阵声音响起,“瑾阙,你有何看法?”。
李瑾阙不慌不忙,“这幅画画功纯熟自然,小人不敢妄加点评。但捣练与捣衣同画,倒是生出一种欢喜错杂之感来。这幅画整张没有一字,但又处处是字,这便是妙处所在。”。
此话一出,不少人接连点头,方才正说话的一位棕发男子却开了口,嗓音格外浑厚,“‘没有一字却处处是字’?果然是,舌灿莲花。”。他不大标准的口音显得有些滑稽,天蓝短衫的姑娘拍了拍他,摇摇头,他也噤声。
殿内的气氛好了很多,你一言他一语,也热闹起来。
“薛胧朔的妹妹也来了么?”王陵之闻言在案下猛一推我,“晚生薛炤,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曾与大哥一起从军作战过,但我并未料到此时会把我叫起来,有些无措的摸了摸腰间的冲牙。
若是让我说该当如何呢?这样想着问题果真就来了。我望了眼对面坐着的李瑾阙,突然想到扬州外祖母府上的一幅春水浣纱图来。
“在下不懂画,可却知道‘境界’二字。方才瑾阙兄长的话在下很认同,‘没有一字却处处是字’。这幅画,倒让我想起一画一曲来。”,我细细斟酌,低着头道,心想此话应该没甚错处。
太子倒有些兴趣,“哦?愿闻其详。”。
我慢慢回想,“这一画,虽不出名,可却让我记忆深刻,是出自外祖母府上的春水浣纱图。在下认为,扬州城是纺织刺绣俱佳的江南之地,而这幅画中的仕女所着却皆出长安,捣练场景与扬州城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并不能与之同论,一南一北,所出的风格也不尽相同。倒是这幅画让我有些想念外祖母一家。”我捏了把汗,自己倒是越说越偏。
“原来薛小姐是想扬州老家了。”我一讶,程峤月原来也来了,坐在我这边靠外侧的位置,正抿了嘴微微笑着。
我继续道,“单从这副场景来看,确有欢乐,静止的画仿佛会动一般,最妙的是织架下的姑娘,让整幅景象更活了。但是...”我语气一滞,望向画面边角的那位妇人,她就像与之隔绝了一般孤独,“一曲,让我想起《捣衣》。以前有人指着一方天地同我说出些话时,耳边响起的就是一下一下的捣衣声。”
语声一顿,我响起之前在炤苑的后园里,沈清河指着宫城对我说,“那地方是个笼子”。后来,这个地方便困住了她的母亲。“那时自己尚不懂许多东西,认为日子欢快,连捣衣声也是清脆的。”。
“在下知道,捣衣大多是秋夜。妇女捣衣,为在关外征战、守卫疆土的丈夫寄去冬日里御寒的衣裳。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沉闷的捣衣声响起的时候,那砧杵究竟是打在衣衫上,还是那些丈夫出征在外的妇人的心上呢?”
我心下有些苦涩,想到在外的父兄,母亲这些年这是这样过来的么。大概是我说的有些激动,并未注意到门前那道明黄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