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4)
小厮们关过房门,规矩的立在两侧。鸣翠从侧门来拂了拂衣角,“刚去小厨房看了看,饭食都还在备着,从这儿到焘荣堂还有段距离呢,咱们可以慢慢走过去。”。
穿过回廊,有风袭来,山茶叶被吹的细微作响。四季海棠和桃花也开得娇艳,日光下愈发显得可人。数数日头,从上次伤寒未愈至今也有近小半月没出过府了。
榕树立在苑边,树干日渐粗壮,枝叶繁茂,颇有些遮风避雨之姿,想来它也有六个年头了,和我的年岁一样大。我出生时,曾有术士说我命里缺火,需得一些带木的东西来滋生。
据贺齐朗后来告诉我,他第一次和贺夫人来瞧我时,父亲就在苑里组织下人们修葺墙角,种些桂花丁香一类的,还专程从扬州老家移植了一棵小榕树。
是了,扬州是母亲的老家,母亲祖上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织造局,早些年时兴些的波斯花样便是从那儿出的。这些年也得了圣上庇佑,织匠学徒日渐多了起来,开始做些锦服和丝织品一类。说起来,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外祖母了。
你若问我贺齐朗是谁?这话可莫要让他听了去,长安城里谁人不知中书侍郎贺月之子贺齐朗,诗书骑射无一不晓,晓是晓得就是不精罢了,单论斗蛐蛐捕山鸡打野雀,却是无人能及。
我时常想,若我是个男儿身,也生得他那般唇红齿白,只怕是也会在长安城炙手可热,贵女相随其左右罢。不过我却实在欣赏他那璞玉浑金般的实诚。
譬如说同我比枪法,打不过就甘拜下风,再来打过也输的心服口服。我最喜欢他这点。又譬如,他长我三岁我却从不唤他兄长,他也不生气,只由着我来,待欺负的急了,也只是嘻嘻的笑着不言语。再来,他知我欢喜回香坊的茶点,便趁着贺老爷上朝和进宫议事的空当拉了他小妹浮杉去排长廊一样的队伍,携了樱桃必罗和米锦来馋我。
些许时日未出,府里竟多了些生面孔。修整花枝的,扫地的,清理塘子的,打扫阁楼的,喂水鸭子的,给鹦哥换食的...一步一趋的看过去竟有这么多杂活。众人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在一侧垂着颈屈了屈身,“二小姐福”。
绕过花厅,进入旁的小门,一侧的竹子已有好高。
视野逐渐开阔,两侧的婢女掀开帘子,便是焘荣堂的侧堂。两侧的乌木桌椅干净整洁,略小的房间四角各立着一个丫鬟,两侧照旧有婢女行了礼,掀开帘子。“夫人,二小姐来了。”据霜望着我笑了笑,一面领着我朝前走一边柔声道。
顷一进内堂,侧对着堂门的对联又有些泛旧,“爱君抱晚节,怜君含直文。”是旧时醉吟先生的诗文。
“炤儿,到这里来。”阿娘坐在桌前向我招了招手。今日她梳了一个螺髻,戴了鎏金双雁银钗。自然我是不懂这些的,可鸣翠对这些颇有研究,每每听她念叨便记住了。她身着翠霞裙,远远看去竟比上元节灯会上画的仙女还要俏上几分。
“阿娘。”我脆生生的答着,朝她快步走过去。“小姐,仔细着脚下。旁还坐着二位呢。”韶灼在一旁小声提醒。
我转眼望去,一位是颇有威严仪表堂堂的男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窄袖袍衫,头上裹了圆顶直角幞头。
旁一位我只看了一眼,年纪与我相仿,便被靴上的两颗珍珠引去了目光。
母亲微咳了一声,鸣翠戳了戳我的背,这才发觉我岔了神,顿觉有些脸躁,竟白白的盯了旁的胡靴看。连忙扭过头,却细听得一阵低低的笑声。
“想必这位就是令媛了,自当日周岁宴上一别已有五年之久,今一见果真如传闻一般仪态不凡。”闻声是稍长者,顿知这二位就是徐嬷嬷口中的卫尉少卿李邺大人和他的大公子李瑾阙。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传闻,外面的人大多只当我跋扈嚣张。这般夸我,倒让我有些脸燥起来。
“炤儿,这二位是李大人和他家的大公子。论辈分也该唤作叔父和兄长了。”母亲拢了我的背向他们走去。
这才抬眼看去,李瑾阙一身淡蓝的圆领窄袖短袍,用镶玉革带系了腰,黑色薄质幞头纱罩在发上,两条略细的软脚直直的垂下去。眉如远峰,鼻根尖挺,略向下眼垂却又零星半点的懵懂之态。
印象里似乎在哪儿也见过这般的眼睛,却如霁月初开,叫人生生地移不开眼。
我半蹲着拜了拜,“薛炤见过叔父兄长。”“瑾阙见过薛家妹妹。”我和他同时拜了拜,待起身时发觉他竟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
“薛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大人虚扶了一把,一齐拉到椅上坐下,“李某人一家迁叙至长安城,多有不便,以后还得府上多多照拂。算起来,我也有几年光景没见过薛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