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30)
洛水边上垂柳正抽着条儿,旁侧的街面上隐隐有驼铃声响起。
船夫早已在船头上站着往这边摆手,“张阿公稍等片刻!”母亲朝那边喊了一句,阿公点点头,端坐在船头上。
我手上还牵着狗蛋,他望了望我,“小郎君兄长和几位阿姊们是要出远门吗?”。我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先前的阿伯是你祖父么?你一路随了我们到这儿来?”。
他微一颔首,语气中带着点波澜,“祖父去卖余粮了,去岁收成不好,可是只有卖了余粮才有新衣裳穿。”
“刚才你们一路走着,那两个人便跟着你们,祖父说要我跑快些告诉你们。我一路跑到这儿,发现他们也和你们进了丽水楼。”
我望着他褴褛的布衫,“把余粮卖了,家里还够吃么?”。
母亲微叹了口气,低下头摸摸他的头。他眨了眨眼睛,竟是乌黑的紧,“省着吃是够吃的,不过也还好,家里就我和祖父两个人。”
言罢又摸了把脸,“像有的人家病的病,还有嗷嗷待哺的,除去课税,过的比我们还难呢。”末了便嘿嘿一笑。
“小郎君兄长们快些走罢,船家可是等的急了。”他微冲我们摆了摆手,转身正要走。
“好孩子,你等会儿。”母亲叫住了他,“这些碎银子你暂且先拿着,也能先救个急。”。
他面上一愣,却是怎么也不肯接,我把他的掌心合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拿着,以后要出人头地,好好孝敬你祖父。”。
我见他似是含了泪,深鞠了一躬,末了看着我们上船。
洛水之上丝丝凉风袭来,岸边的人儿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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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洛水行了不久,恰有一条极宽的河道交汇而过。
“张阿公,那是甚么河道?”我掀过帘子站在他身后,所指之处恰有几条商船经过。只见都扬着白帆,大概有三四层高,成堆的货物在中侧捆着。
所行之处,几列水花稳稳地划开来,直冲了刚才所经的东都方向去。
张阿公摇着橹,声音略有些吃力,“那是近些年才修的运河道,多的是商船,官家的运粮船也是走这儿的。”。
我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从前看书上只说的商船如何壮观,今日可算是眼瞧见了。
阿公像是能读懂我心思般,“薛小娘子可是去过扬州?那儿的商船远比这要大些,养活上百人都是没问题的。”
“再往更南些啊,有的商队都是常年住了船上的。”。
“这...我倒是还未曾见过,就连那条运河道,也是头一次见。”我语气中带了点雀跃,去了扬州,大抵就能见到那般景象了。
韶灼闻声也从舱室内出来,拿了件深黄的褂子披在我身上。
头上的幕篱早已取下,水面上的微风吹的几人发丝都轻拂着,“小姐近来不常在坊间走动,自是不知,那河道可大有来头。”。
我心下好奇极了,盯了她看,“你快讲讲,这其中可有何说法?”她却是眨了眨眼,冲我笑着半天不言语。
“不说么?我去问阿娘。”她见我要去舱内,又急急拉住了我,“小姐莫走呀,奴婢只是想让小姐猜猜嘛。”。
我故作生气,背了手去,“这我委实是猜不出,莫要瞒我,快说快说!”。
“这河道是当朝都水令李简大人组织人修造的。说是先皇在位时便命人想出个法子来贯通江南地区与长安城,朝野中鲜有其法,也少有人敢揽了这道令来。而后当今官家即位,也是前些年李简大人请缨,命了数千人去修才完成的。”
我点点头,“李简大人我倒是知道,不过如此说来,他倒真是位人物。”。
“还有啊...”韶灼侧了在我耳旁,“这李简大人是李邺大人的仲弟。”她又一微顿,“都在传言,这法子也是因了李家大公子的一句顽笑话突然得来的。”。
“瑾阙兄长?”我恍然大悟,原来竟有这层关系。
脑海闪过那双半含着笑的眸子,他怎样看都是个聪明人,我委实不知他是如何想得出那般的顽笑话。
如此,只怕兄长也是个极敏锐利害的人。
“都快些进来莫着了风。”母亲唤了我们去舱内,思量间,船只已行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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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船至泗州时,已经过去了六日。偶一日翻阅书卷,书中所记,这座小城四周庙宇楼塔环绕,光是祠庵就多达数十处。
我眼瞅着对岸便有一个渡口,小城四面均环着水,城外有护城河流经。碧水蓝天绿荫,这座小城远比长安和东都显得静谧。
抬眼望去,城墙上开了五处城门,又都是与吊桥连接了的,直通到城内,上面还有人正不急不缓地走着。这座水上的小城,怕是比作娴静的江南女子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