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炤炤(104)
大哥真的走了,可笑的是,我在梦里才见到临行前他的最后一面。他还没有与我赏夕阳,没有与我策马长街,甚至未与我好好的告别。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要做甚么。
母亲猛一拽我,我才惊醒过来,原来自己早已站在了那九五之尊的面前。行礼谢恩,一切行云流水般,我像个木偶人,早已被设定好要做哪些动作。
“炤炤的身子可大好了?”那人眯起眼睛,虚礼一扶。
“圣上的丸药功效奇佳,炤儿的身子已大好,臣妇与小女特来谢恩。”母亲跪下,语气平稳道。
“薛夫人怎如此多礼?今日宫中新进了些花草,正巧本宫还愁无人同赏。”从屏风后走出一个素衫人儿,只听声音便已晓得是谁。
“皇后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他派人取来褂子,“原是来借人了,不知薛夫人可愿走一趟?”。
我瞅了瞅母亲,她眉目间似有些担忧,却也只得应下。
书房静寂,我捏了捏衣角,有些冷汗顺着掌心下来。他们支走母亲,定是有话要同我说。
“你大哥的事,想必你已听说。”我点头,“薛炤已听闻。”。
他沉吟片刻,“边关暂由林副将驻守,可仍缺一枚主心骨,朕让薛将军远去边关。薛炤,这样一来,薛府又无人了。”。
我一捏手心,坚定道,“薛府还有我,亦有母亲。”。
他表情玩味,“你乃薛家幺女,被保护的极好,纵使朕想让你扛起薛家怕也有心无力。”。
“你那父亲与大哥可是把你宝贝的紧,朕有意要栽培一个小将军出来,他们不肯,便只好这般喽。”他冲我眨眨眼,我瞧着却是那般冰冷。
我不知该怎样答话才不会戳中这个喜怒无常的尊者,他的言行变换令我无措。
我抿了抿唇,“父亲和大哥...定能代表薛家忠心护佑启朝。”。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冷不丁开了口,“你的那位魏讲师,他也曾是朕身边最好的一把刀。”。
“纵使他原为不良人,可朕看一个人,从不瞧出身。”他一顿,“至于为甚么说‘曾’,因为朕用一个人,事成便罢。若是未能尽心尽力,或者生出甚么其他心思来,这可就说不准会发生甚么事了。”。
我一讶,立马抬起眸子瞧他,他但笑不语。
是了,魏慎讲师本就是陛下派来将军府的,又怎会没有些瓜葛呢?是我自己没想到那一层去。
尽心尽力,生出其他心思,这些从来不是自己就可以判定的。换句我最不愿去想的话说,他若说你没有尽心尽力,所有的功夫也终究会付之一炬。
怕吗?怎么会不怕。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明明冷冰冰却又眉眼带笑,捉摸不定更让人骇怕。
“薛炤斗胆一言,传闻吐谷浑兵力强盛,若是大哥并未如陛下的愿,还望陛下宽恕一二,从轻责罚。”。等我说完这些便忍不住自嘲,你又有甚么本事,敢和天子求情。
果然他也道,“你如何料定他不会如我的愿?又如何晓得我会不会责罚?薛炤啊,你是对自己的大哥太无信心,还是暗自揣测圣意?”。
又是这般的语气,又是这样...将事情的矛头转向我。
“薛炤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陛下能掌控时局、决策千里,瞬息之间便能断非常之事。薛炤自是想陛下如意启朝民安,作为薛家的人,也想让薛家平安,父兄平安。”
“在朕开口之前,你就先一步料到朕要讲甚么。朕走一步,你走三步,当真是朕小瞧了你。”他于交椅上坐下,顿了片刻,“不过,现在你还没有和朕谈条件的资格。”。
他一掀房帘,一袭绯衣正跪在御书房外的角落里,身影伴着放下的那帘青灰匿去。我不忍去看,是她,清河公主。
“那孩子,性子隐忍,却又倔极了。和她的母妃一样。”他语气幽幽,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知怎得,我感觉这个时候是我与这位万人之上离得最近的时刻。他像一位父亲,我可以做他孩子身旁的那个伙伴,听着这位父亲的絮叨。
可是,父亲的影子飘忽,逐渐被启朝的国君取代。
他问我,收了将军府的府兵,可会怪他?这实在不像一国之君会提出的问题,我摇摇头,说我不晓得。
怪又如何,难道要向他讨回来么?我心下苦笑,又觉得他的问题甚为滑稽。
大概身居高处也有常人不懂的苦楚吧,只是,无论是小时候被父亲抱着去瞧那点兵台,还是站在后苑望着规整的宫城,我所处的位置注定我不能体会那番感受。
石板路上浸了大半的雨渍,残花打碎,细细密密的卷着又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