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医生(4)

作者:宣竹

我做了个梦,回到了三年前,陈医生的哥哥还没去世的时候。那是一个秋天,泛黄的枫叶将石子路铺满,厚厚一叠,像是那些年的日记,翻开一页又一页,就是看不到尽头。我们三人踏着残黄而过,脚步轻盈,不带走一帧记忆,将青春的迷茫都搁置在那枯黄的落叶上,随风而散,然后,风停叶落,谁也不知飘到何处,谁也无法预知是否会在未来再次与我们相遇。

我看见那片写满我们回忆的落叶扬到了半空,然后飘落在黑色的柏油路上,大卡车疾驰而过,卷起落叶,在轮胎下急速运动后,又被扬到空中,最后停落在合欢树下,被一个路人拾起,装进口袋,随遇而安。

而我们,在那刻,失忆了。

谁也记不起那段过往,仿佛那是世界上不存在的音符,当我的孤魂游荡于人世间时,听到有人敲响了中世纪钢琴的琴键,那古老的声音从森林深处传来,悠长、神秘且苍凉。

我们一起听过的那首曲子,在你我都忘记的时候,只有我想起了它原本的旋律,而你将它忘在过去,却未曾把它留在将来。于是,它在你的世界销声匿迹。

你知道吗?

曲子,它真的会哭,因为你将它遗忘,那样利落,又是那般绝情。

原来,我们依然形同陌路,没有谁和谁非要一起走下去,在第一个分岔路口,陈医生的哥哥走了,而第二个分岔路口,我和陈医生必定要分开。

猛然醒转,我惊愕的睁开眼睛,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深不见底的瞳仁散发着异样光芒,教人一眼便心伤。

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烫人的液体,仿佛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就像是停尸间里徘徊的孤魂在耳边吹响了歌谣,挥着手朝我们笑的温柔。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没几久便传来陈医生熟悉的声音。

“还没醒吗?”他问道。

随之,有个女声响起,说还没醒,然后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渐渐听不清了,只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可我除了陈医生的声音,谁的我都听不到。

开门声响起,我下意识朝声源方向望去,是陈医生。他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工作牌,被大白褂遮了一半,只露出他的寸照,口袋上插着一支笔,手里拿着本子,朝我走来时候,眸光微敛着,弯长的睫毛遮住他的瞳眸,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只觉得那紧抿的唇教人生了几分胆怯。

他走近,两指并拢贴在我的额头上,数十秒后,又移开。

我有些昏沉,问他:“我怎么了?”

他目光落在我的颔处,然后伸手将脖子上的听诊器取下:“我要听诊,可能会有些凉。”

说着,他便掀开了我的被子,将听诊器置于我心脏周围,然后认真听诊,没一会儿,冰凉的听诊器又移了移,继续听。

我忽然有些担忧了起来,又问:“我到底怎么了?”

他另一手做了个噤声动作:“别说话。”

一阵检查过后,他看向我:“你别紧张,就是正常检查。”

“我究竟怎么了?”我第三遍问他。

陈医生对我的了解不亚于我对他的了解,既然问了三次,没要到答案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将手上的本子一合:“发烧而已。”

我狐疑。

后来妈妈来了,陈医生依然说是发烧,只是较为严重,怕我感染,才全面检查。我这才安心下来,不然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

其实,很久以后,我问过陈医生,为什么那时候不一开始就跟我说只是发烧,他笑了笑,语气懒散:“就想逗你玩。”就跟说了句“逗狗玩”没多大区别。

当天下午就出院了,看着妈妈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什么,又忙不迭是地往回走,转了四次扶手梯才到四楼。当时护士正在整理我的病床,见我又折了回来问我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我气喘吁吁地摇头,问护士:“我的主治医生陈医生他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吗?”

护士笑了笑:“当然,不然他怎么能给你看诊呢。”

“可是,他不是在北京的医院……”

护士打断我:“你说的是以前吧?陈医生刚调过来的,上个星期报到的。”

我晃了下神,然后道谢离去。

医院大厅,妈妈疯了似的的找我,还以为我又在哪块地方晕倒了被抬到了急救室,险些都要去找播音室播报找人了。我扯了扯嘴角,佯称说去了洗手间。

车子在马路上穿梭不止,鳞比栉次的高楼一晃而过,又一晃而来,跟放电影似的,画面应接不暇。

远处,夕阳汇成圆日,挂在层层叠峦中央。我的瞳仁慢慢被镀上一层橙黄,映出昔日美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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