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寥记2(6)
意儿道:“你说的这些我非常赞同,但并非每个杀人犯都情有可原,都值得怜悯。”
宋敏道:“吕升那个案子,动机是很明确的,妻女被辱,他反杀恶霸,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逻辑因果都很清楚,而这个魏威……”
意儿冷笑:“魏威的案子我也有所耳闻,被他杀死的两名少女与他素不相识,更无仇怨,不过是他在街上随意挑选的猎物!若对这种恶徒生出半分同情,又将无辜被杀的死者置于何地?”
宋敏思忖:“其实这种随机杀人的罪犯,溯其根源,大多是成长经历造成的观念之差,他们要么是家里的老幺,备受溺爱长大,要么缺少父母的教养,或长期接触暴力,耳濡目染之下,便对他人缺乏感知和共情,伤害就伤害了。”
阿照闻言轻叹:“不知怎么回事,近年来,许多讼师和官员都爱追溯罪犯过往,以此替他们开脱。”
宋敏道:“一是为了死刑的严谨,二来风气所致,再有……”
阿照接话:“再有是为了仁善吗?”
宋敏笑了笑:“或许是为了显得更高明。”
阿照没听懂。
意儿诧异地望过去,眨眨眼,不由地拧眉笑道:“敏姐,我该说你一针见血还是……”
宋敏也立刻回味过来,略表歉意:“对不住,是我揣测过头了。”
意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这种风气也不知是好是坏。”
宋敏道:“总比只有一种立场好。”
她点头认可,三人吃过饭,又在院子里坐了会儿,便上楼歇息去了。
夜深时,武六发现魏母依旧流连在驿站门外,不时地朝里张望。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娘,心下叹气,提着灯笼走出去:“还没找到借宿的地方吗?我带你去附近的人家问问。”
“不是,我有地方住。”魏母手里抱着一小坛酒:“这是村民自家酿的,我买了些,想拿给我儿子尝尝……”
武六闻言不语。
魏母自知是奢求,垂下头,狠狠埋怨自己:“他以前在家时,我从来不许他吃酒,怕耽误活计,也怕慈母多败儿……其实他没有别的喜好,就爱品酒而已,可我连这么一点儿小乐子都给他剥夺了……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娘!”
武六叹气,伸手拿过酒坛:“算了,孰是孰非谁又能说清楚?给我吧,我替你去送。”
魏母忙道多谢,并塞给他几块碎银子,武六收下,掌灯穿过半个院子,来到驿站的监房。
牢头和卒子正在外间吃宵夜,他搭讪几句,用银子买了个方便,牢头打开门,留下一句:“从没见过你这么心善的解差。”说完接着吃喝去了。
“你娘让我送的。”武六将魏威从地上拉起,又把他项上的枷也开了,他的手脚被镣铐磨破了皮,但钥匙在另一位解差身上,只能作罢。
酒递过去:“给,她说你喜欢这个。”
魏威忽然泣不成声:“娘……”
武六用力拍拍他的肩,出去要了两只杯子,回来与他席地而坐:“我也尝尝是何好酒。”
魏威把泪抹了,连饮数杯,酣畅淋漓。他这一路几乎不曾开口说话,此刻终于打开心扉,与武六无话不谈。
“你知道吗,我活到三十岁,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成婚那晚,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被张寡妇骂得狗血淋头。”魏威脸上带着苦笑:“她说,怪道你这么晚才娶亲,又穷又木,哪个黄花闺女看得上?也就是我倒霉,先夫死了,没个去处,被你捡了大便宜。”
武六一边吃酒,一边仔细地听着。
“次日天亮,她醒来一脚把我踹下床,叫我给她打水洗漱,我很怕她,不知为何,就像怕我娘那样。”魏威想起当时的情景,目色沉下,默了会儿:“为什么我只能娶寡妇,而且还是那种又胖又恶的毒妇。”
武六问:“那两名女子……你为何杀她们?”
魏威笑了笑:“我喜欢她们,第一眼看见就喜欢得很。”
武六不明所以。
魏威摇头冷哼:“可她们这种漂亮的年轻女子从来不会正眼瞧我,连寡妇也随意地践踏我,就因为我穷,长得丑,所以连人都不配做。”
武六道:“你杀人是为了报复她们?”
魏威否认:“我只是喜欢她们,而且那天街上很热闹,富家子弟们结伴出来游玩,我想让那些高贵的眼睛看见我,记住我。”
武六缓缓深吸一口气:“你可知你娘已经决定与你一同赴死。”
魏威的神采暗了暗:“我娘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我害的她。”
武六道:“如果世人能给你一些善意,我相信你不会变成恶狼反咬的。”
魏威抬眸定定望着他:“人人都厌我这个死囚,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只有你肯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