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攀(9)
“怎么搞成了这幅样子?”王叔从后视镜里看着贺灼,忍不住问。
关星禾这才发现他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似是为了不弄脏座椅,努力地往前挪了挪。
不是带伞了吗?
王叔说:“害,车里没毛巾,我把暖气开高点,今天前面的路积水,咱估计得晚点到家。”
少年轻轻地“嗯”了声,抿着唇,默不作声地更往前移了些。
他本就苍白色的皮肤似是被雨淋得没了血色,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眼底漆黑一片,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孤狼。
关星禾垂下眼,犹豫了片刻,才从书包里取出手帕,小声说:“擦一下吧。”
贺灼低眸,冷漠的眼神好似都停滞了一瞬。
车里的灯光衬得女孩儿的手指白皙修长,她指甲盖是干净的淡粉色,像是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那一方米白色的手帕,在灯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整洁的纹路,边角绣着一颗精致的小星星。
冰冷的雨水睡着发梢落进贺灼眼角,泛起浅浅的刺痛。
他手指微微蜷,低声说:“不用了。”
他们本来就不熟。
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况且,这么干净的手帕,他怕弄脏了。
关星禾看着少年冷淡的侧脸。
雨水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衬得他本就出众的眉眼更干净了几分。但少年侧着身,雨水顺着下颔线缓缓滴落。
关星禾心中又不自觉地软下几分,她轻轻地将手帕放在身旁,温声说:“等等我爸爸要回来,你想这么狼狈的去见他吗?”
车里暖气升腾,贺灼早已冻僵的手脚渐渐有了几分知觉。
他的眼睫微颤,指尖触到温软的手帕。
片刻,又轻轻移开。
雨水沾染上车窗,逐渐蜿蜒而下。
那方柔软的手帕静静地摆在两人之间,始终没有人去再碰一下。
第5章 甜味
雨水渐歇,到家时,贺灼身上的湿衣服被暖风一烘,已经干了大半。
许是因为关城宇回来的缘故,今天的佣人格外殷勤。
两人一进客厅,佣人们便慌忙给贺灼递来温水和毛巾。
关城宇工作忙,几乎一个月也不会回家一次,所以每次关星禾见到他就特别兴奋。
她跑到沙发上,抱住关城宇的胳膊,“爸爸你回来啦。”
关城宇卧坐在沙发上看报,腾出一只手慈爱地摸摸女孩儿的头。
他抬眼,才看到一身狼狈的贺灼。
少年半干的头发黏前额上,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关城宇皱了皱眉:“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没带伞,下次没带就打电话让王叔去学校里面给你送。”
贺灼抿了抿唇,低声说:“带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谢谢叔叔。”
外头还飘着小雨,屋里暖黄色的灯光仿佛客厅笼上一层温暖的纱。
贺灼身上却还带着点凉气,他抬眸,看着面前一团和气的父女,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他好像,从没和父亲这样亲近过。
从小到大,父亲贺知都很忙,他是双水中学唯一上过大学的老师,资助了很多学生。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自己的学生上,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疏远又凉薄。
贺灼看着不远处的女孩儿。
她双手抱着关城宇的胳膊,一边侧脸贴着他的袖子,黑缎般得长发软软的披散着,那双明亮的杏眸里缀着点点灯光,柔软得好似没有一丝攻击性。
贺灼心里矛盾极了。
脑海一面是关熠嚣张又恶劣的嘲弄,一面是关星禾带着笑意的,温柔的眼眸。
他蜷了蜷指尖,仿佛想到不小心触到的那方手帕。
他不明白,既然她是和关熠站在一边,又为什么要给他这方帕子呢?
是看他可怜?还是想再一次耍弄他?
贺灼晦涩又黑暗的人生从未得到过什么温情。
被接到关家的那一天,他坐在车里,看着呼啸而过的高楼大厦,心里也曾悄悄地升起一丝渴盼。
他想,或许这里会有真正接纳他的家人。
可关熠的讥讽与嘲弄,学校里同学们的嘲笑与冷眼,一次次打碎了他内心升起的卑微渴盼。
他像是无助的旅人,一个人孤独地走在沙漠里。
关星禾的善意于他而言,像是那遥远的绿洲,哪怕知道是幻觉,也咬着牙想去接近触碰。
所以,哪怕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希望落空的他还是忍不住地心生愤怒。
他太渴望那温度了。
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哪怕一点点,都让他心生满足。
贺灼触着口袋里的手帕,生平第一次,升起一丝逃避的念头。
他有些无力地闭上眼,忽略心上细细密密的不安与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