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辞：“……”

他不觉拧眉，垂眼去看自己西服裤腿上的泥渍，叫住了前方近乎奔跑状态的杨欢。

“杨欢。”

“怎么了？”

杨欢意识过来身后还有个张辞，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前方平房朦胧隐约，身后泥泞的山路蜿蜒到雨雾之中看不分明，张辞站在其间，西装革履、矜贵冷淡，与这山野格格不入。

“我就送你到这里。”他说。

杨欢微愣，“都到这里了，不进小学避避雨吗，身上都湿了。”

“不必了。”

他转身欲走。

“那我把东西还给你。”

杨欢朝张辞走了几步，递还登山杖的时候又犹豫着要不要把冲锋衣也一并还了——她穿过的外套，他应该直接不要了吧。

可是雨又下得这样大。

她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水，正欲询问，就听见张辞缓声开口道：“外套你穿着吧，我不要了。”

果然如此。

“那衬衫呢？”

杨欢仰头看他，眼神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陨落的星星。

张辞垂眼，“都不要。”

“好的。”

她点头，目光从张辞冷峻的脸一路下落，最后停在他裤腿的泥渍上。

杨欢蓦地笑了，微垂的眼睫落成一条冷艳的弧度，她开口道：“张辞，其实你不该上山来的。”

明明他可以让叶介陪她上山。

明明毛毯、衬衫和外套都可以不递给她。

明明从一开始就可以不在路边停下车。

明明就，瞧不起她。

……

杨欢又抬眼，轻轻缓缓地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陪我上山。”

她眼底神情复杂，雨水顺着她瓷白的脸下滑，滑过脖颈上的血痕，落入衬衫深处。

那道血痕是上山时新添的，路边树的枝条生刺，她又走得急，于是直接划了长长的一道。

彼时张辞看得触目惊心，杨欢却不甚在意地拿手随意抹了抹，脚步未停。

张辞看她，眼眸深邃辨不清情绪。

杨欢将额上的头灯取下塞进张辞掌心，道了句“下山注意安全”，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平房的方向奔去。

她的身影瘦弱，奔跑得又那样坚定。

张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雨雾之中，周围苍茫只余他一人。

手中的头灯直直射出一条光线，似要劈开隐埋在夜里的真相，又似乎什么也照不分明。

他一向讨厌看不分明的东西，包括远处的石景山小学，也包括此时此刻前往小学的那个人。

张辞想，他的确不该上山的。

-

石景山小学内，杨欢匆匆忙忙地把门打开，角落里缩着的几个孩子一见到她，便带着鼻涕眼泪直扑过来。

差点把杨欢撞倒在地。

“欢欢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今天雨下得好大，我们好害怕啊，小星老师也不在…”

“欢欢姐姐，你身上好湿啊，你会不会感冒？”

“……”

孩子们团团环抱着杨欢，他们想从杨欢身上寻求一点安全感。

好像抱着她，就能有度过寒冷雨夜的勇气。

湿掉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杨欢冻得牙齿打颤，但她还是压住那点寒意与委屈，低声细语地安抚着孩子们。

“不怕不怕，姐姐来了。”

她轻轻拍着孩子们的背脊。

孩子们呜咽着诉说夜晚的雷电与暴风雨，然后手-机-铃-声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不知道是陈总李总等上赶着问她要不要做情人的老色批，还是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喊着小三必死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讨厌。

杨欢攥着手机的力度大，手背上青筋隐隐突起。她的太阳穴跳了跳，顿了两三秒才借起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

“张辞。”

听筒音量被她按到最小，那三个字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山间的风和雨里，听不分明。

杨欢微愣，“你说你是？”

“张辞。”

电话那头的人站在芦苇丛间，远远地望着平房映出的光亮，茕茕孑立伫立在雨里。他笑，“我说要你做油画模特的，你忘记了吗？”

“没有没有。”

“明天下午2点，远山酒店2203，不要迟到。”

末了他还象征性地询问杨欢意见，“对于时间地点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

但拿人手短。

杨欢愣了几秒才说话：“没有。”

“行，我会让叶介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过来就好。”

“那你记得拉出租车发-票，我给你报销。”

“……”

她听得直发愣，“报销”两字他说得那样坦荡，好像所有的桃色暧昧只是她个人的无端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