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罪行(6)
季白深愣在那里,那种让他很不安的预感又强了一些。虽然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不知是那幅画给他带来的冲击,还是对于端端早恋的困扰,季白深久久看着那两个认不清的签名,好像试图要透过它们看到背后藏着的主人一样。
突然间,下课铃声急促响起,他蓦然一惊。
因为端端一会有个篮球比赛,季白深只能在课间这十五分钟见见他。他又长高了,头发长了,脸上的青春痘也多了,打招呼时皮笑肉不笑的,季白深想,倒有些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们只是在操场走了一圈,然后端端把季白深送到校门口,整个过程中,虽然彼此都知道今天老师为什么把季白深约来,却默契地都没有提。
季白深倒是挣扎过,要不要问问他,但端端始终缩着脖子低着头,敏感得像个随时会逃走的刺猬,他决定改天再谈。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路,像是陌生人一样。到了校门口,端端踌躇着问了句。
“舅舅,你能给我点钱吗?”
“多少?”
“差不多,一千吧。别跟姥姥说。”
“我一会转到你手机里。”
“嗯。那个,你今晚还要去美术馆打工吗?”
“对。”
“那早点回家。”
每周有三天季白深都会去南丰美术馆做兼职,丢了艺考机构的工作后,这份兼职对他来说更重要了。
来到南丰美术馆时,天已经黑了,他看看时间,不到 8 点,还好没有迟到。季白深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眼美术馆墙体上的巨幅海报,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吴冠中惊世之作《瑶池》领衔的国画展即将开展”,开展时间是一周后,展厅是南厅。
美术馆已经过了闭馆时间,偌大的展馆里几乎没有人,踏在理石地砖上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馆内传出笃笃回音,清脆又诡异。季白深刻意放轻了脚步,却突然听到另一组回音,他转头,看到馆里的保洁员王蒙和装裱师孟奇勋从南厅走出来。
季白深平时话少,也不擅长社交,跟馆里的同事大多不熟,除了王蒙。王蒙和季白深一样,是馆里的保洁员,两人经常排在一天班,今天王蒙是日班,季白深夜班。王蒙虽比季白深大几岁,但混熟了,经常跟他开开玩笑。
王蒙跟在孟奇勋身后,手里捧着一堆装裱剩下的边角料垃圾正要出去,看到季白深后,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上个夜班,穿这么帅给谁看?”
季白深解释他刚从学校过来,又随口问问南厅的画装好了没。王蒙朝前面的孟奇勋撇撇嘴,抱怨他干活太慢,一下午只装好了《瑶池》,怕是要耽误开展,然后眼睛一亮,问季白深:“你不是也会装裱嘛,要不你去应聘下装裱师帮帮忙?”
季白深摆摆手:“我就算了。”
王蒙憨笑了下,随即打量着季白深,他看样子不到 35 岁,长得说句害臊的话,有点美,明明有装裱绘画甚至策展的手艺,却偏偏在美术馆里做保洁员。员工们都摸不透他的来历,却莫名对他有种敬意,就连新上任的陈馆长,人前人后都是很尊敬他的样子。
王蒙经常怀疑,他如果不是来体验生活的艺术家,那就应该是家道中落替父还债的贫穷贵公子。
季白深很少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他客套地跟王蒙告别,来到更衣室,换上保洁员的衣服,挑几件清洁工具,戴上清洁手套,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季白深的这份工作并不复杂,他不需要打扫办公区域和卫生区域,只负责几个展厅的卫生就好。查看一下展厅内有没有明显的杂物,擦一擦特殊的玻璃展台,清洁地板,再换换垃圾袋。虽说不难,可几个展厅忙下来,不免筋疲力尽。
做完工作后季白深脱下手套,洗手,不经意看到镜中的自己,让他一惊。
不知为何,镜中的人给他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虽然眉眼五官都是他熟悉的,可拼凑在一起却不认识了,像是站在一个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故人面前一样。
他胡乱擦擦手,逃离那面镜子,看了看时间,今天比较早,他不想那么早回去。
鬼使神差地,季白深拿着一块三明治来到南厅,南厅的灯没有打开,只有昏暗的应急暖灯亮着,地上放着一些装修工具,整个展厅空空荡荡。
他坐在展厅正中央,拿出三明治,打开包装,正准备吃时,一抬头,再也动不了了。
在他面前的正是吴冠中的巨幅名画《瑶池》,大面积的泼墨结合活泼灵动的细节,瑰奇,磅礴,勾勒出仿若人间仙境的洒脱意境。借着画框下面的应急灯,季白深痴痴地看着,眼神在一个个泼墨细节中流转着,时而凝视,时而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