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81)
在飞机上,她抱着提包的手还在发抖。
飞机终于降落在C城。她走到熟悉的巷口,推开家属院里老旧的铁门,芍药花香扑面而来。他头发花白的父亲带着老花镜,在花丛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她飞跑过去,抱住了他。
她留在了C城,在父亲曾经教书的大学谋了教职,后来嫁给了做生物医药的陈远道,生下了陈默。
她以为,余生就会如此细水长流地过下去,直到某天,她去父亲家里接陈默时,见到巷口停了一辆深红色玛莎拉蒂,家中会客室里,父亲正和一个金红头发的男人对坐,面色沉重。见她来了,男人起身便走,没有看她一眼。
第二天,她就接到警局的电话,说她父亲出了车祸,肇事车辆逃逸,是一辆深红色的玛莎拉蒂。
那天恰好暴雨,冲刷掉了现场许多犯罪证据,路段偏僻,沿途监控也当天失灵。她站在雨中,突然想起了那幅诡异古画。她迅速冲回家,从父亲的书柜里按照他留下的密码翻出了夹着古画的书册,那画还在。
暮色四合,她坐在开满芍药的院里,抽光了一盒烟。
次日,她和陈远道提出离婚。那个少言寡语的男人第一次冲她发火,她却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要他保证,保护陈默的安全。
她走出生活了多年的家,带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拿起电话,手指拨通号码的姿势熟稔得仿佛不用经过大脑。
号码通了,是金燃。
“我是叶将离。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北上首都,她再次见到金燃。两人都已不再年轻,锋锐棱角已经被岁月磨得所剩无几。
“叶将离,和你猜测的一样,当初让《净土变》公布于世,和你父亲的死确实有关。”
“为了补偿我当年的错误,我邀请你,加入《东都》。”
场景切换至紫宸宫,女皇仍旧站在大殿中间,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打湿了艳红石榴裙。
她捂住流泪的眼睛,嘴角却笑着,像在演疯癫的独角戏。
“我最怀念的人,已经不在了。”
(二)乾州
光绪十九年(1893)二月,保定府,雄县,孙氏绸缎铺内。
天降暴雨,家中夫人即将临盆,孙掌柜今日早早关了店铺,撑起油纸伞,准备回家。
天下不太平,近日连京畿地方都有盗匪出没。他站在店铺门口,左等右等,家里的马车却迟迟不到。
他着急上火,嘴里骂着脏话,将裤腿挽一挽,打算趟着水往路口走。
拐过巷口,他脚下一拌,差点摔倒,抬头一看,魂都差点吓飞:一个黑黝黝的影子蹲在墙角,被他踹得闷哼一声。
几刻钟后,孙掌柜跨过孙宅门槛,一路小跑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听见后院里传来新生婴儿嘹亮啼哭,才停下脚步,笑得一脸褶子,笑完又抹泪。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同样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年轻人,脸色苍白,怀里紧紧抱着个书筐,听见婴儿啼哭,嘴角也现出一点笑意。
深夜,孙掌柜掀开门帘,走进了年轻人住的厢房,手里端着一碗姜汤。
“你是俺家的福星,得在俺家多住几天。”
年轻人已经梳洗过,换了身干净的棉布夹袄,正坐在油灯下看写字。见他来,放下笔朝他客气笑笑:“孙掌柜才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要不是被孙掌柜撞见,程某就冻死在路口了。”
掌柜哈哈一笑,把姜汤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却被年轻人叫住。年轻人拿起桌上刚画好又题了字的一幅画,送到孙掌柜手里。
“程某不知怎么感谢孙掌柜,平生没什么本事,只有书画还拿得出手。这幅画,是我家乡乾州的景致,画里的梁山据说有唐代皇陵,是龙气所聚,我画在上头,恭喜孙掌柜喜得麟儿,图个吉利。”
孙掌柜听见了,眉开眼笑,收了画连连道谢。看见年轻人摆在书桌上的书筐,又摇头感叹:“小先生,俺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你这么爱书的。刚刚都要冻死,手里还抱着个书筐,哈哈哈。”
年轻人闻言也笑,手却不动声色地按上了书筐。
掌柜走后,他才打开竹编的书筐,解开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的包书布,拿出盖在上头的几本破书,露出搁在书筐中间夹层的一个泛黄卷轴。看见卷轴还在,他才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陕西咸阳,乾县境内,月色昏黄。
远处,梁山的三座主峰在月色中巍然屹立,靠南的两座山峰东西对峙,中间一条唐代古道,人称司马道,早已荒废多年,蒿草遍布。
月下,依稀可见墓道两侧的古碑和排列道旁长满青苔的石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