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70)
“阿玉儿,那年……吾当年诈死,实在是为了躲过安府君和皇嗣的追杀,才出此下策。阿爷当初年轻莽撞,一念之差入丰都市成了安府君的门客,为其聚敛黑钱多年,后悔不已。收到佛谒后便知道大限将至,本来打算独自上路,不料被汝阿娘撞见,也服了那毒。”
陈默看着那传说中十七岁便做了尚书、未及弱冠就曾当着百官为叔父向武后辩白的裴伷先,如今蓄起了胡须,当初那张少年张狂恣肆的脸现在也变得温和谦恭,头发黑白夹杂,全然没了当年世家子的傲气与清贵,倒真像个在西凉做小生意的沙陀商人。
“可她不知道,我在服毒之前含了解毒的丹药,服下之后只会短暂闭气。所以,她死了,我没死。”裴伷先看着星空,将碗小心翼翼地搁在裴怀玉手边。“阿玉儿,阿爷是懦夫。救不了裴家上下,连你和你阿娘,也没能护住。”
他放下碗,又费力站起身,看着陈默:“崔中郎,听说那金杯,后来被汝拿去作了证物,甚好。那是吾从豫王府里顺的,就为了有朝一日,若是我被灭口,也好用它指认主犯。”
他拍拍身上的土,转身缓缓沿着原路走下坡。一直没有说话的裴怀玉此时却冷冰冰开口:“我本是孤儿,没有阿耶,也没有阿娘。裴府君不必介怀。”
裴伷先停步,脚下黄沙起伏,他静立了半晌,才低声张口:“那年春日,我在明义坊天香院认下了汝阿娘为妻,汝为小女,除非阴阳相隔,我们三个,就生生世世是一家人。”
说完,他就又蹒跚着走下沙坡,黄沙吹拂,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等吾了结了最后一桩事,吾便上路,去陪汝阿娘。”他这一句话很轻很轻,像是喃喃自语。陈默不知裴怀玉有没有听见,她只是呆坐着仰头看月亮,手里捧着一个金碗,里面装满葡萄。
坡下,陈子昂已经舞剑舞到燥热,脱掉了外袍,爬到一处废弃烽火台上,坐在高处,对月长歌。
“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
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三)吐火罗
“吐火罗国,都葱岭西五百里,与挹怛杂居。都城方二里。胜兵者十万人,皆习战。其俗奉佛。”
——《隋书》
贞观十五年冬,葱岭西五百里,吐火罗国都城,方圆二里内,火光冲天,嚎哭惨叫与杀伐之声混杂,鲜血沿着护城河汩汩流出,染红了四周土地。
吐火罗灭国。
西突厥可汗乙毗咄陆带着一众贵族子弟,率先进了吐火罗王的寝殿,盘点搜罗美人珠宝和金银器具,壮年男子皆被赶至城中大佛寺一并刺杀,血腥气浸满了这座千年佛国。
可汗率先进入寝殿,发疯般地四处搜索,终于在迷宫般的碉楼内找到了一处黄金打造的佛堂,中央的佛龛中却空空如也。
“该死!”乙毗咄陆怒极,举刀砍向黄金佛龛,留下一道深痕。
“可汗,末将愿自请去大佛寺搜查。”他背后,一个年轻将领站出来,向可汗请命。
“朱邪?”可汗回头,看见在一众衣饰华丽的突厥贵族中,站出来的是个外部朱邪氏的毛头小子,露出一个不屑的冷笑。
“你去。若是能找到长生引,外面那些良马美人,任你挑选!”
年轻人飞奔出去,踏着满城残破尸骸,走向城中大佛寺。屠杀已经接近尾声,昔日庄严佛寺门户大开,里面尸体成山,杀红了眼的突厥兵士们仍在尸骨中寻找可以带走的财宝。
可他要的不是这些。他绕过大寺门,走进了寺后的密林。此处是历代守寺沙门埋骨所在,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大小舍利塔组成一片塔林。
他一个一个地仔细找过去,舍利塔上的文字皆是梵文,他读着上面的碑记,对不远处的哭喊杀伐充耳不闻。
“如是无量苦海,不可解脱。”他猛地抬头,见眼前墓碑前,正坐着一位身穿僧袍的老者,虬须鬈发,碧绿眼睛闪着光芒,手拿一串念珠,和一个用红线捆扎的纸卷。
看见纸卷,年轻人便红了眼,抽出刀便向老者刺去,长刀刺穿了对方的心脏,鲜血喷出,溅了他一身。
他颤抖着手拔出刀,却恐惧地发现老人不但没有死,心口的创伤还在飞速愈合,不一会儿,创口就完全消失了。
年轻人愣怔许久,突然扑通跪下,伏在老人脚边,痛哭起来。老人却轻抚上他的头,一圈辉光从年轻人头顶显现,接着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汝之心愿,吾可以帮汝实现。但汝要抛下今生一切念,且朱邪族今日在吐火罗城犯下之血债,皆由汝承担,汝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