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逢千日醉+番外(44)

作者:魏无忌

突然从龙榻上传来几声银匙磕在碗沿的脆响,众人霎时安静下来,接着传来女皇慵懒的嗓音,说是朕体谅今日在座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不爱喧闹,特请了俳优来说戏文,让诸位清清静静地吃饭。言毕舞姬们都已撤得干干净净,台上只余一蒲团。

陈默放下了银箸,眯眼撑着头。这可是今夜原定的重头戏,如果……不算上待会儿的另一个变数的话。

不远处的台阶尽头,传来一声木鱼脆响。殿门外,一轮硕大的圆月之下,一个戴着白色斗笠,身穿白色麻布僧袍的人,正不紧不慢拾级而上,像是野游的佛陀前来化缘,恰于此处歇脚。

他敲着木鱼,长驱直入走上大殿,一直走到蒲团跟前,松松垮垮地坐下。他脸上戴着面具,一幅似笑非笑的白色面孔,头上却写了一个墨迹淋漓的“王”字。

坐下后,他先是一声长叹:“噫————”这一声叹息千回百转,道尽生老病死爱恶忧惧,像是替席上宾客们将心中郁结都叹了出来。

木鱼又是一响。他开口一句,声震寰宇: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陈默举起酒杯,抬眼偷瞄席上,相王听了这一句果然如遭雷击,脸色顿时煞白。

那僧人接着将木鱼放下,端坐起来,空着两只手做表演状,讲起佛经里一段故事:“有一长者,有一大宅,其宅久故,而复顿弊……”

他比划出一个老宅主,一间大屋,屋里有恶鬼毒虫,又有熊熊烈火。宅主听闻自己的孩子们仍在宅中,沉湎嬉戏,不肯出来,便冲进宅中,扛起将珠宝牛车等就跑。子孙追着他跑出来,回头时,才见到房屋已快被火燃烧殆尽,霎时倾圮,化为飞灰。

故事讲完,席上众人仍旧如坠梦中。不知何时,那俳优已经悄然退场,寂静中,只听纱帘后传来拊掌称赞之声。

女皇转头,唤了声相王,眼睛看向她亲手废掉的皇帝、她的第四子李旦。

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呆坐着。待唤到第二声,他才仿佛如梦初醒,僵硬地抬头看向他的母亲。他想要拿起酒杯说几句祝词,手却抖得厉害,拿了几次都没能拿起来,反而哐啷一声,将酒杯掉在了地上,葡萄酒洒了一身,倒像被泼了暗红色的血。

满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看着这位孤零零的昔日天潢贵胄在席上被吓得抖如筛糠,丢尽天家颜面。

此时,上席角落里,响起一个沙哑却甜腻的声音,是那认武后做了母亲又改姓了武的李唐宗室之耻、唐高祖李渊的亲生女安定公主。

“陛下,方才这故事,倒让女儿想起了一个旧时听过的笑话。”她强装镇定,脸上堆起笑容,可嗓音都害怕得变了调。

“这笑话讲的是一个小尼姑思春,想要还俗。有一天趁着师父没注意,就跑下了山。可下山路上,陛下猜怎么着?她碰上了一个小和尚。”她也不顾这是在百官云集的大宴上,说得眉飞色舞,还配以各种下流手势,生怕别人看不懂她在讲黄色笑话。

“小和尚要和小尼姑一起还俗,两人成家,可是小尼姑不同意。小和尚就说了,佛经里说,老父亲怕儿子待在火宅里烧死,就把他的金银珠宝从房子里抢走,小儿子跟着跑出来,这才得救。小仙姑,你不让贫僧看看你的宝贝,贫僧可怎么度你呀!”

席上,比女皇还要大上几岁的高祖李渊亲生女,正在那里奴颜婢膝,戏彩娱亲,为女皇讲着上不得台面的俚俗笑话,而一旁的废帝唯唯诺诺,被吓得失了神志。这一幕被满朝文武看了个明白透彻,也寒凉到骨。

不知是安定公主的这一番自我折辱取悦了女皇,还是相王李旦的恐慌反应让她对真相明白了十之八九,总之她终于拊掌露齿,哈哈大笑,又拿起金杯,劝诸位今宵尽情痛饮,赏月听曲。

陈默暗自冷笑了一声,拿起酒杯,耳边却传来一阵悠扬曲调,极其熟悉。

是他在天香院中听了许久的,云韶府今年新排的乐舞、由女皇亲自谱曲的《鸟歌万岁乐》[注:《旧唐书·音乐志二》:“《鸟歌万岁乐》,武太后所造也。武太后时,宫中养鸟能人言,又尝称万岁,为乐以象之。”]。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乐声由数声长笛模仿春莺啼叫开始,中途加入笙箫合奏,渐渐又有琵琶叮咚,如同山溪汇入江河。不久,便是黄钟大吕,金玉之声振振,是《尚书》中的周朝礼乐:

箫韶九成,有凤来仪。

数不清的舞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旋转着进入舞台中央,都穿着鹅黄襦裙,手腕脚腕上戴着黄金铃铛,动静间齐齐发出脆响。她们如同黄莺般聚拢成一朵花,花瓣层层叠叠,开合间光华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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