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救命(51)
玄明稍整理好心绪,甫转回来,瞥见她龇牙咧嘴忍痛的样子,刚才那点暧昧不清的绮念霎时消退,投入心湖的是另外的石子,激起的反应远比先前剧烈,大圈的涟漪层层荡开,有些是心疼,有些则是突如其来的燥郁。
他皱眉,藏在袖中的手收得更紧,开口倒是依旧冷清:“既是无心,又因救人,虽则冒犯,但偏重刑罚,非仁君所为。”
“我倒觉得还好。皇家威仪嘛,毕竟我真是大庭广众摔进去乱了仪仗,”如愿对孩童向来宽容,即使这个孩子是六驾御车中的皇帝,“没要我的命,只是杖五,勉强也算是仁慈了。何况有你救我,我也没真挨打呀。”
她朝着玄明甜甜一笑,浑然是不记仇的模样,笑完,又吐吐舌尖,轻声和他抱怨,“要是陛下听信谗言,依掌案太监的意思,三十杖下来才是要我的命。”
“掌案太监?”
“嗯,听那内侍的说法,是姓徐。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我遇上的那个,就长这样的那个。”如愿皱起眉眼鼻子,模仿出徐四海腻人的笑,又把当时的纠缠原样说了一遍,“天下怎么会有这么记仇的人?不过也是我倒霉,正好撞上去了。”
“我明白了。”玄明起身,“还能走吗?”
如愿试了试:“还有些疼,但比刚才好。”
“还是去租辆马车为好,过会儿让知常来叫你。”玄明说,“我还有些事,就不回来了。”
“好。”如愿乖乖点头。
玄明应声往外走,还没走到竹帘落下的阴影处,突然折返,屈膝矮身到和如愿等高的位置,在如愿茫然的目光里,抬手撩开她颊侧的发丝,拇指指腹轻柔地抚过那张微微泛红的脸。
他轻轻地说:“抱歉。”
然后他起身出去,独留一室长风,独留如愿呆坐在室内。
她仍沉浸在那一瞬间的对视中,仿佛在玄明瞳中看见了枝上桃花阶前春风,温柔地浸没她,让她几乎要误以为是候了一整个冬天的春来。
半晌,如愿蓦地抬手摸上先前被抚过的位置,摸到满指的烫红。
她低了低头,嘟囔:“道什么歉啊,你又不姓独孤……”
**
独孤行宁正在玩抓人游戏。
陪他玩的人是徐四海找来的,都和他年龄相仿,小内侍活泼伶俐,小宫女清秀可爱,个个都擅跑跳,吵得偌大的紫宸殿全是孩童的嬉笑声。独孤行宁混在中间,白绫蒙着眼睛,胡乱追着宫人跑,一会儿揪到内侍的袖角,一会儿抓到的又是宫女的花钗。
徐四海看看闹成一团的宫人,再看看被赶到门口守门的青袍内侍,暗道会变戏法有什么用,小孩子一天一变,论揣摩圣心,他才是第一。
他暗嗤一声,转回头,稍呵着腰,层层皱纹漾出个笑:“陛下,好玩吗?”
“好玩!”独孤行宁满头是汗,小脸红扑扑的,听音转向徐四海的方向,“朕好久没这么玩过了,真好玩。辛苦你找人了。”
“陛下开心就好,能替陛下分忧,是臣的福分,也是这些宫人的福分。”徐四海抛了个眼神过去,听到那些小宫人齐声称是,才亲手端了茶盏过去,“陛下要不歇歇,喝口茶?”
“不喝不喝。”独孤行宁摇头,随口说赏,匆忙反身往边上一推,正巧推到个小内侍,他笑起来,“快跑快跑!朕还要玩!”
小内侍应声,钻进骚动起来的宫人群里,一群孩子又闹起来,笑闹声直响到殿外。
徐四海心满意足地放下茶盏,正想给自己换盏茶润润喉咙,半开的殿门突然跌进个人,正是那会变戏法的青袍内侍,边跌跌撞撞地往里跑,边大喊着“不好了”。
徐四海张口欲骂,那内侍一个滑跪跌在独孤行宁面前:“不好了,殿下来了!”
能让他慌成这样的“殿下”,纵观天下也只有一人,徐四海后背僵硬,呵斥宫人的话还没出口,殿门被人推开,光洁的砖地上投出长长的人影。
独孤明夷一步步踏进紫宸殿内,视线扫过的宫人全膝盖一软匍匐下去,连徐四海都和青袍内侍跪在一起,在筛糠这一行业抖出哥俩好的架势。但独孤明夷看的不是他们,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尚且稚嫩的皇帝身上,而他眉眼间犹如新来了一场雪,烟云化作冰棱。
独孤行宁一把拽下蒙眼的白绫,露出一瞬间的欣喜:“阿……”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抓白绫的手迅速背到身后,改口用封号称呼,“豫王怎么来了?”
独孤明夷向着他稍稍俯身:“臣恭请陛下圣安。”
“朕、朕躬安。”独孤行宁绞着白绫,显然不怎么安,“到底为什么事进宫,都没让人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