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49)
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活到最后,不能冒险,不能赌命。赌输了就得回去,就得低头,承认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假装那些肮脏龌龊的秘密从未发生,假装丢了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假装他无欲无求,甘愿闭上眼睛过一生。
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莫名其妙拉着他讲往事的姑娘。他对她,与其说有什么旖旎情思,不如说是物伤其类。他们是两只感情冷漠而迟钝的怪物,在偌大的洛阳城里不停地擦肩而过,离得远时可以相互温暖,离得近了反而会刺伤彼此。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遥遥相望,偶尔一起喝喝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可当她真的一意孤行,要在御座前送死时,他竟心中大为慌乱。
若他不出手,无人会阻拦裴怀玉。她会血溅当场,一如当年的程将军。
那双濒死的眼睛,让他在那之后无数个日夜里深深唾弃自己的无能。
他脑中热血上涌,几乎要怒吼出声,反应过来时,已经跃身出席,用手边金杯挡住了裴怀玉汹涌的杀意。
玛瑙杯无声裂开道道细纹,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见她平静如瓷人的脸上,竟有他没看懂的错愕与后悔。
接着便是金盘落地的声音。裴怀玉与幕后看不见的人设了局,把他不偏不倚骗进了网中。
手上又是一阵刺痛。那长着一双鹰眼的人见他不肯开口,又亲切地蹲下来,拾起沾了血的书册,颇为嫌弃地用指尖掂着翻了几页,作谆谆善诱状讲给他听。
“以汝今日之罪,来某本应让汝痛快地上路。怎奈圣人要个供状,便得委屈崔中郎,伸伸手指头,往这供纸上按个印子。”
陈默已经痛到麻木,不知道自己还剩几根手指头。只能抬起眼皮,半死不活地看着他。
那自称来某的人仔细瞧了瞧他的手,惊讶道:“啊呀,方才审讯怎夹断了手指头?是来某的疏忽,还请崔中郎多多担待。”
说完,他从案几上取下已经拟好的供状,拿起陈默没了知觉的手,沾着血在供状上按了个印子。
按完了,他拿起纸在灯光下端详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崔中郎可知,来某能写成《罗织经》,还是拜汝等所赐。”
“五年前在太原寺,来某第一次瞧见鸾仪卫办案。那时鸾仪卫方创,正是风光时候,洛阳城中,何人不识这武太后身边的得力豺狗。”
“那时我就想,像我这样出身卑贱的人,若是能像鸾仪卫这样,能做高门士子们做不了的脏活,替太后杀了她不喜欢却杀不了的人,我就也能有出头之日。”
那张供状被他叠得方方正正,小心放进怀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默,像在看一只蝼蚁。
“你是鸾仪卫里最好杀的一个,弄死你,也不算是来某的本事。总有一天,我会让李太史也进来,逛逛我的新开狱。”
他从袖笼中掏出一块绢,仔细地擦拭鞋底血迹,接着便起身要离开牢室。此时长廊尽头却传来铁链锒铛声响,夹杂着急促脚步声与官兵呼喊声。来俊臣脚步顿在当地,目眦欲裂地盯着快步走进来的不速之客。
来者是六品司刑寺丞、奉命与来俊臣共同审问程云中的徐有功。他衣袖飞扬,右半边袖子却被扯下来半截,露出流血的手臂,头发也乱糟糟,像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撕打。
徐有功走进石室,直接绕过了面色黑如炭块的来俊臣,俯下身查看程云中的伤势。确认之后,他才直起身,单刀直入地询问来俊臣:“可有供词?”
来俊臣早已换上了一幅笑嘻嘻的面孔,掏出怀中的供状,递给徐有功,面带惋惜地表示:“徐郎来得太迟,崔中郎方才已对罪行供认不讳,这案子怕是已经结了。”
徐有功看了一眼来俊臣:“亥时提审,子时便结案,怕是太快了些。”
来俊臣不置可否,伸手弹了弹自己袖笼上的灰:“这可是刺杀圣人的案犯,徐郎去年刚因袒护要犯入狱,前几日方才出来,怎的又要替死囚犯脱罪?怕不是真与叛党勾结。”
徐有功不说话,只是专注看着手中的供状。陈默闭上眼睛,假装已经昏死过去,耳朵却一句不漏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模糊间,他感觉到有人蹲在他身前,开口朝他问话,语气平淡,却沉稳有力。他问:“崔中郎,汝供状中写,有毒丹药乃是汝于大宴之前所放。可是于今晚所放,还是于金凤尚未运进明堂之时?”
不好意思,鸽了许久,我又回来了。
第31章 【神都篇22】贪红尘
(一)折杨柳
“鄂国公,你我先前便议定,此次我动了沈南璆,你便助我扶太子。昨夜为何又变卦,让那舞姬指认崔玄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