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92)

作者:米小亚

衡俨推盘而起,见到云瑾早已起身拉门相迎,他忽然垂头微微笑了一下。

柴米夫妻、夫唱妇随,这样的温馨,仿佛是在梦里。

最好永不梦醒。

关至臻到了门口,拍完了身上的雪,进了屋。他眼光朝四周略一睥睨,瞧见桌上的棋盘,忽然冷笑了一声:“这外面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肃王倒有心思下棋?”

他话里有话,听得云瑾一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望向衡俨。

衡俨笑了笑,伸手请坐:“关夫子说笑了,养病修身而已。”关至臻回头一看,云瑾已经搬了椅子,等着他落坐。关至臻哼声道:“你这小夫人倒比从前懂事了……”云瑾脸涨得通红,低身一福,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凝霜托着盘子进来。上面一壶茶,两只茶盏。云瑾跟在后面。

关至臻在给衡俨把脉。凝霜将茶盏分别放到衡俨同关至臻面前,笑道:“关夫子为肃王驱毒疗伤,我们青鸟心中感激不尽,特意斟了一壶她自幼喝的春茶,请关夫子试试?”提手先给关至臻倒了一盏,以示敬意。

关至臻也未推却,凝霜这才给衡俨斟茶。关至臻却突然伸手,掩住衡俨的茶盏,冷声道:“这茶里有黄花地丁,会发毒,他不能喝。”

凝霜朝着云瑾望了一眼。云瑾站在门边,垂着头,似在深思。凝霜便把茶壶放到了一旁:“关夫子慢用。”

关至臻一手把脉,一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皱起眉喃喃道:“怎得没放菊花?”

云瑾手上正端了一个罐子,闻言走上前来,打开罐子,勺了两朵菊花到茶壶中:“我爹爹说,黄花地丁和菊花只需一味便已有药效,若两味一起加,苦味尤甚。我只怕关夫子喝不惯苦茶,特意去掉了菊花。”

关至臻翻了个白眼,鼻子向天“哼”了一声,一只手却握住茶壶,摩挲着壶身。

他将茶盏里的旧茶随手泼在地上,径自提壶给自己又倒了一盏,抿了一口,觉得苦味正了,这才一口气将剩下的喝完。云瑾忙再给他倒了一盏,他又一口喝完。云瑾张口欲言,却见他侧过了头,凝望着窗外不语。

甚至都忘了他的一只手还搭在衡俨的腕上。

他发了一会儿怔,低头下来,举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闭了眼睛,长叹道:“春树暮云,春树暮云……”

他突然说得文绉绉的,云瑾并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转目望向衡俨求教。

衡俨微笑道:“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关夫子是想起哪位好友了么?”

关至臻叹气:“我那老友,唉……我那老友……”他反复念了好几次,缓缓回过神来,推开衡俨的手腕,沉声道:“你们这样自幼练武的身子,只要毒祛了,也就没有什么大事了……”云瑾心中一松,还来不及张口,衡俨先问了一句:“可还需要调养?”

关至臻摇头:“年轻人,都已修养了大半月,还……”突然收住了口。他瞥了一眼云瑾,口风一转:“虽然年轻,可毕竟不能大意。再清清静静地养上三个月,才差不多。这御六阁清净,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于你大有补益……”

他只是口上要衡俨养伤,却再多一幅药都没开。云瑾听得发呆,衡俨早先应下了:“自然遵关夫子吩咐。”脸色甚是郑重。

可云瑾晓得衡俨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得意,说不定还在取笑她。

取笑她似乎陷在一个有进无退的局面里,全然由不得她自己。

云瑾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忍不住扬声道:“关夫子,肃王府里清净的地方不少,何必只……”

关至臻瞪了她一眼,怫然冷笑:“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云瑾被他一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又望着云瑾,默思了良久,突然道:“把手伸出来。”

云瑾咬着唇,虽有些不情愿,却仍是依言递过右手腕。关至臻的手指一搭一收,淡声道:“我瞧你身上倒是有些余毒未清,不如老夫也给你施几针?”

云瑾愕然,又觉自己方才屡屡失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衡俨却已站起来躬身一揖:“有劳关夫子费心。”自然是为她应允了。

关至臻起了身,冷声道:“今日老夫宫中还有事,不便久留。小夫人且耐心等一等,老夫过上几日再来。”说完,他上下打量了云瑾两眼,不礼不辞,扬长而去。

四平这才从门外进了屋,眼睛一望到云瑾,怔怔地站在那里,甚是狼狈,已经憋不住笑了。但一见到衡俨,立刻端正了脸:“肃王,今日是元宵……”

“是么?”衡俨缓缓转过身来,淡淡一笑。

这半个月,有这么一个人陪着,窝在这里,与世无争,日子都过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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