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57)
他只淡淡笑着,打断了她:“将来我若遇到过不去的难事,你能投桃报李,便是不错了。”
云瑾垂手不语,目光直望着他,他的目光也甚是坦荡、明锐。云瑾终于展颜一笑,翻身上马:“那好,不如你陪我去三镜湖坐一坐……”
他不多赘言,“吁”了一声,纵马便行,云瑾策马随在他的身后。
到了三镜湖,四野俱是漆黑,湖面上有几盏渔火若隐若现。
天地间一片沉寂。
云瑾就站在湖畔,默默地望着远处。偶尔一阵湖岸秋风,吹得她那青色长裙微微飘动,也吹得她的长发有些凌乱。
衡俨则远远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她。
过了一会,云瑾听见身后脚步声响起。她转过身来,瞧见夜风料峭中,衡俨衣袂飘飘,径向山上而行。她不知他要做什么,虽然迷迷糊糊地,却也随在他身后慢行。
荒山寂寂,秋叶满地,两人的脚步,踏在山径的落叶上,发出一阵阵“沙沙”之声。
残夜,更萧瑟。
他越走越高,越走越静,前面几乎再无去路,可他向左拐了半个弯,面前又出现了一座草亭。
云瑾虽然几乎什么都瞧不见,可只凭着四周枯枝腐败的气息,便晓得这个草亭又破又败,定然极少有人来过。
夜色沉沉,四下静悄悄的,听不到点声音。
好像连风都吹不到这里。
静的好像能将红尘间所有的一切烦恼﹑悲欢都隔绝开。
“我若心里有事,一时想不通,便会来这里瞧一瞧。”衡俨越过草亭,又向前走了几步,望着远处轻声道。
云瑾站到他身边,学着他,放眼往下瞧去,发现这草亭所处的地势虽然隐蔽,可视角极佳,放眼望去,竟能将整个三镜湖尽收眼底。
才瞧见除了方才湖面上的几盏渔火,湖畔林子里还有几处篝火、几户人家。
云瑾嫣然笑道:“这里同广湖很像……”
虽然整个三镜湖还是一股秋夜萧索的气息,可那些明明灭灭的烛火,带着与安靖城内全然不同的烟火气,顿时叫人心里很是亲切。
衡俨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瞧见湖面上一盏渔灯,从远处慢慢地移近。夜色如墨,夜云凄迷,湖上有一把苍老的声音,正放声高歌: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湖面上,除了一桨一桨的摇橹声和这几句歌声来来回回,再无其他的声息。
云瑾出神的寻思半晌,轻声问道:“三哥,这歌里……那人是不见了他心爱的人吗?”
衡俨微微颔首:“这歌里唱的,是一个樵夫。他中意了汉水旁的一个姑娘,却难遂心愿,情思缠绕,无以解脱,惟有以歌咏怀了。”
云瑾黯然点了点头,忽又展颜一笑:“这樵夫真没出息。天下有那么多的好姑娘,却非要喜欢这一个。”她笑得恬然……就好似丝毫也不曾为这曲子打动过,既不曾感慨也不会叹息。可衡俨听得到,她平淡的言词,反而比叹息更令人忧伤。
世间事,常常事与愿违。
这曲中之意,她懂得比谁都深。
衡俨喟叹道:“我从前也是这样想,可如今……”他仰首轻叹:“……情之所钟,无可奈何。”
从前?如今?
何时是他的从前?何日是他的如今?
云瑾默然不语,四下更是寂无声息。
“从前五哥带我来时,我曾听到有女子在唱古相思曲……”云瑾面色有些苍白,尤其被这悲哀凄凉的夜色一染,显得得更加苍白。
衡俨凝视着她,喟声道:“那是游湖的人,叫人唱些曲子解闷……”
“那方才唱这首曲子的人,他……不是为了解闷么?”云瑾听他话里之意,有些微怔。衡俨淡淡一哂,只是低声道:“我如今才明白,真要喜欢了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旁的姑娘再好再美,也是不喜欢的……”
云瑾却有若未闻,仍然低语:“那五哥心里,究竟装着谁?”
“五弟他……”衡俨又是一声长叹,“事难两全,他两利相权取其重,也只能顾此而失彼了。他有他的苦衷……”他和声道:“青鸟,想来他权衡决断之际,心中不可谓不难……”
他的言辞很是诚恳,竟还在为诩俨开脱。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故而才能这样了解彼此?抑或是,他们都是处于一样的境地,故而他才能感同身受?
云瑾沉吟半晌,忽然一笑。
只是静静地笑。
而她越是笑,衡俨心中就越是叹气。
夜冷风更寒,衡俨仰头望着天,天上乌黑厚重的云层,离着山头越来越近,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往下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