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315)
而过去这几十年的天下,就是这样处处非道。朝廷孱弱、政令不通;盗匪丛生,民不聊生。他早决意以一己之身,让乔氏能行于大道,让山河大地,海晏河清。
他必须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他才有足够的力量去拨云见日。他必须整肃朝廷,江湖也不是法外之地,同样需要祛蠹除奸。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是他的道,他毕生坚守的道。
但是云瑾呢?她该如何是好?
她是他唯一的贪念。他用了绝不算清白的手段,将她算入觳中。但他对她的情意是不容置疑的。可如今,她却在他的情和她的义中受尽折磨。
是所谓:甚爱必大费。
他坚持了自己唯一的道,贪恋了自己这唯一的欲,放不开手,狠不下心,怜悯她的挣扎,却又懵然不知消解!
隐隐地,远处有了细微的动静。既轻且快,马车的粼粼声便已传至殿前。
他忽然轻轻吁了一口,伸手掸去了肩上几片轻雪。
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双如玉的手掀开车帘,一条青色的裙子垂落到了雪地上。
也使衡俨微微地抬了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下了车的人。她一张盈盈笑脸,并无半点不郁之色,只是温温柔柔地唤他:“三哥。”
他深深地闭了闭眼,慢慢走上前去:“青鸟!”他看见她的身形憔悴而伶仃,而他也一样瘦削而憔悴,他忍不住紧紧地拥住她。然后突地将她一把抱起,这样抱着她走进了勤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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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南和以雅带着笑,闭上了勤问殿的门,也为那一双人儿将风雪关在了殿外。
殿内暖炉烧得极旺,将云瑾烘得暖洋洋的,蜷缩在衡俨的怀里。
“一夜未睡了,先歇息,可好?”衡俨为她拔下簪子,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
她点了点头,没了气力说不了一句话。
衡俨将她放在席榻上,为她摄好被褥。云瑾却拉开了被子:“你陪着我。”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叫他喝一杯水穿一件衣衫一样寻常。
明明外面是大白天,乾极殿有奏折有臣子在等着,可衡俨就是无法拒绝。他靠着她的身旁,也躺了下去。
他的手伸过她的脖颈,揽住了她的身子,而她也抱住了他,就像从前一样相依相偎。
甚至,亲密更胜过从前。
她轻轻地叹了声,喃喃道:“三哥,是不是过些天便是新年了?”
他柔声应她:“是!除岁那夜,我带你去宫外陪你看烟花。”
“若是下雪,出来人少,便没有那般热闹了。”
“若是下雪,我便叫人多备些烟花,依旧放得热热闹闹的,好不好?”
云瑾轻轻笑了笑,抱得他更紧:“好……”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过了半晌,竟似已真的睡着。
殿内很安静,除了很轻很轻的烧炭声。云瑾的呼吸很轻,轻得就像是春风。
衡俨就瞧着她沉睡着的脸庞,出了神。
他想起很多事情,很多他答应了云瑾却没有做到的事情。比如,他还未曾带她去郢州去瞧那株西王母心泪化成的桃树,未曾陪她回去缙南老家,未曾一起回去宁西……
他们一起经历的,实在是很多很多;而他亏欠她的,更多。若是……若是……他们过了这一关,他必定要为她一一做到的。
衡俨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生怕惊醒身边的人。然后下了榻,坐到了一旁的桌子旁,倒了一杯犹温的茶,轻轻的啜了一口。
一口茶,一念思绪。
窗外由明亮渐渐变得暗夜深沉,雪未停,夜漫长。忽然,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黑暗中,隐约看见一条朦朦陇陇的人影,动也不动的坐在对面的席榻上。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醒的,瞧了多久。
“怎么不再睡了?”衡俨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三哥,什么时辰了?”她甫一开口,声音有些哑,又带着些娇嗔。衡俨俯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就快大亮了!”
“那……你怎得不去早朝?”云瑾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周身仍是累,那种精疲力尽之后不想动弹的软。他将她揽在自己肩头,让她靠着他肩,柔声道:“晚一些去,不打紧的。”
云瑾笑了起来,像是他的话给了她十分的宽慰。她扶着他的手,慢慢地起了榻。以雅拿来了衣衫,以南点起了灯。
云瑾换过一身衣衫,坐在窗前梳妆。衡俨就坐在她身边,瞧着镜子里的她。
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烛火之下,她的脸似铺了一层胭脂。甚至这勤问殿,都因有了她而有了华彩。
衡俨已看得痴了。
仿佛他们回到了宁西的小院子里,她是从未与他分离的妻子。他一觉醒来,看见他的妻子在窗下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