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299)
然后她就坐在窗边,用针线在氅子的领口上仔细地缝着。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他们是在谈论庸州的赋税,且已有了定论,只是在说些首尾之事。不过须臾,黄尚书几人便站起来告退。
走了几步,黄尚书又转回头,朝着衡俨深深做了一个揖。
衡俨没料到他有这样的举动,有些讶异,起身来扶他。
“当初飞马帮在夔州,一手把住了米粮,朝廷没了收入,百姓只能买他们的米,他们要限售便限售,要抬价便抬价,”黄尚书下颌上白白的胡子不住地晃动,面上是感慨万千,“就算一时没了飞马帮,早晚也会有什么飞虎帮、飞蛇帮出头来霸占这利益。如今庸州官民为了免去三年桑蚕税,一定愿意加种水稻。两地皆种白米,漕运经营皆由朝廷管辖,天下百姓便再也不必受禁榷之苦了。”
他说着,又是深深地一揖。衡俨笑着扶起他,同他低声说着话,他频频点头,才同其他两名官员一同离开。
经过云瑾身旁时,他停下来,侧目望了一眼,微微拱手。云瑾急忙放下针线,敛衽为礼,目送他们出了殿。
她从来都不晓得这些朝中的官员是如何看她,她也不在意,但她从黄尚书方才那几句话,听得出他是个体恤民情的好官。
所以她诚心诚意回了这一礼。
丁有善立即叫出了殿内宫女太监,带上了门。
衡俨已经到了她身旁,捡起氅子瞧了瞧,也看见云瑾的十指纤纤、皓腕如雪。他柔声道:“这是做什么?”
云瑾回过头:“这里不晓得被什么划破了,补一补。”
“破了便破了,你这又何必?”
云瑾默了一默,淡淡道:“我忘了,皇上怎能穿这些破损的衣衫。”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你近来身子不太好,这些事情交给宫女做便是,”衡俨苦笑,望着窗外。
云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星光灿烂,烛火明灿,可及得上她眼中的这个人?
“……我倒是宁可它再破上几道,你好一直坐在这里,陪着我……”他话音未落,云瑾便已扑到了他怀里。
衡俨微微一怔,拥着云瑾,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关怀:“怎么了?”
云瑾的声音有些飘忽:“你好久没来勤问殿了,你不想见我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怎会不想见你?我以为是你不愿见我。今日若不是为了二哥,你也不会来这里……”
云瑾摇头,打断了他:“我一直很想念你的。”她说得很轻很快,似乎是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衡俨笑了,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话更让他心满意足?
云瑾伏在他胸膛上。
夜风吹来,寒意颇重。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就像是春天一样。
过了一会,云瑾才抬头,轻声叫他:“三哥?”
衡俨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爱怜之意。
“三哥,当初穆天子离开了西王母,真的没有再回去了么?”
她是在想宁西的从前么?
衡俨摇头:“周穆王觞西王母于瑶池,分别时,西王母唱了一首白云谣。”
“我晓得,玉华也曾对我提过。”
“西王母的歌谣唱着: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她心中舍不得穆天子,却也知道两人有死生相隔之事,无法勉强。穆天子于是答她:三年将复。”
“可是他并没有回去,”云瑾轻叹一声,似在自语着道,“或许是他享尽了天子的尊荣,又四处征伐,便忘了对西王母的承诺了。”
衡俨微一皱眉,默然良久,才缓缓道:“或许他是为了青鸟使者才来见西王母;也唯有不见西王母,西王母才会派青鸟殷殷相询。”他垂下眼,温柔地道:“他是人间的帝王,寿数有定,能多见一面,都是好的。”
云瑾似笑非笑,轻轻道:“若是我,也会如此。”不觉向着他依偎更紧。
“凡人寿命转眼即逝,天地依旧岁月悠悠,”衡俨低声道,“青鸟,若有来世,也不知你我可会再相逢?”
云瑾轻轻笑了,望着一旁的氅子,垂下了头。
衡俨凝视着她的脸,只盼她能开口应他一声。可她只是抱起了氅子,微笑道:“我带回去,过两日补好了再还给你。”
然后她就慢慢地走出了乾极殿,一点都没在意他那一刻脸上无尽的失落。
天上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直到五日后,天才放了晴。
黄昏时分,夜灯尚未燃起,皇宫中灯火黯淡。云瑾披着氅子,立在勤问殿外的一株梧桐树下。
她问过以南以雅,再过一会儿,便是朱雀营当值。
她希望能见到高中举。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渐渐黑了,她身上渐渐觉得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