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268)
“想不通什么?”云瑾问道。
简惠妃苦笑了起来,凝望着云瑾,轻声道:“皇上那样宠爱我,可你晓得么?他每次来这秋华宫,也不过是逗逗鸟儿,听我一遍一遍说西王母和青鸟的故事,听我一遍一遍地唱那首汉广……”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云瑾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心想,皇上是皇上,便是有些怪癖也没什么,可皇上……皇上……他……”简惠妃踌躇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又轻又快地道,“这么多年,他却连碰都没有碰过我一下。”
云瑾愣住了,急忙垂下头,将手轻轻掩住了半张脸。
紫鸢早已看到她面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讥讽道:“装什么?皇上这样待你,你心里不高兴么?”
云瑾没有理会她,因为简惠妃已经扑了过来,紧紧的揪着云瑾的衣摆,颤声道:“原来……原来……青鸟只是你的名字,是你总是穿着青裙,皇上陪着你去过蟠桃宫。我……我……花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东施效颦。”
她面上梨花带雨,声音越说越低、越恍惚。
云瑾看着她,忽然间明白简惠妃原来是这样的寂寞……
难怪她从前在蟠桃宫外对着初次见面的云瑾,也总是有意无意提及夫君的宠爱;难怪她一心想要抚育大皇子。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在宫中的根基是什么,她到底能抓牢什么?
每一日每一夜,她都在设法讨衡俨的欢心,可他却只是日复一日地,要她为他歌一曲相思。
歌里是他对另一名女子的思念。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真相更残忍?
她要多恨云瑾,都是理所当然。
“云夫人,你既然走了,为何又要回来?”简惠妃望着云瑾的裙角,怔怔地问。
若云瑾不回来,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真相。
她仍是皇宫中、人们议论中最得宠的妃子。
就算是自欺欺人,这绮梦仍可以一直做下来。
云瑾沉默着,百感交集,过很久,才长长叹息,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如此糊涂,将大皇子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不然皇上不会这样狠心逐你出宫的。”
简惠妃的眼睛张得更大,脸上已忍不住露出迷茫之色。
“这十数年来,前前后后,因为皇子之争不知闹出了多少事情。皇上自己几乎都……”云瑾阖起眼睛摇了摇头,“前车之鉴,他才会对皇子们严加管教。可你却将大皇子牵连到下毒之事中,他唯有逐你出宫,以儆效尤。”
宫门深似海,可出了宫门,人间疾苦便会扑面而来。简惠妃这样的姑娘,除了唱歌再不会别的,除了再做回歌女,还能做什么?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惩罚更残忍?
简惠妃的脸已惊得像是张白纸。她浑身不住地发颤,用手指着云瑾,又望向紫鸢,似要说什么,终垂下了手,只是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歌女,皇上怎会将心事告诉我?”
皇后冷冷地道:“说完了么?”她提高了声音:“将简氏带出去。”
小太监进来带走了简惠妃。从云瑾面前走过时.她忽然轻柔地笑了:“这六宫佳丽,独你能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只对你一人魂牵梦系……云夫人,为何天下独你一人如此幸运?”
幸运?
云瑾苦笑。
爹娘在自己面前横死。
她阻止不了两个至亲手足相残,有人死,有人拘,有人寂寞,有人母子咫尺相隔。
她的左臂废了,两个孩子无辜没了。
可所有人竟只觉得她幸运。
若她得到了一个人的爱,便不得不付出更多的痛。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幸运更残忍?
云瑾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全身都似已僵硬。
简惠妃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远,慢慢消失。
皇后缓缓开口:“云夫人……”
云瑾默默抬起头来。
皇后凝视着她,慢慢地,说了一句云瑾意料之外的话:“如今你定然猜到,我请你来,是要求你做什么事情了?”
“求我?”云瑾一怔,立刻望向了紫鸢,“皇上……会赐死你?”
紫鸢握紧双手,瞪着她,突然喊起来:“皇后,你别求她。”
云瑾看到她眼中明明有恐惧,但更有怨毒:“紫鸢姑娘,你就这么恨我?”
紫鸢一只手狠狠地拍打着地面,历声道:“我宁可死,也不会求你。皇后,你更不要为了我,失了皇后的尊严。”
“紫鸢!”皇后重重地喝住了她。紫鸢身子一颤,慢慢地平静下来,脸上的仇恨和怨毒,也变成一种恐惧和悲哀。
“她同简氏一样,都是教坊下人出身。简氏是歌女,她是琴师。她聪明伶俐,被太后瞧中,选在身边服侍……”皇后缓缓说道,“后来……太后见我多年无所出,便同我说要将紫鸢赐给肃王做侧室。我也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