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80)
可衡俨一点都没有发怒,即便他在屋子里同常何还正商议着事情。
他坐在窗边,时而望着云瑾,脸上始终都是微笑。
他叫人休憩好了院子里的厨房,他会看着云瑾做菜。无论云瑾做了什么,他都会慢慢地一口一口吃掉,还要夸赞她的手艺。
他会陪她做花灯,送去江边,看着花灯在江上越飘越远;陪她去三清观探望黎玉华;甚至陪她去打扫王母庙。
夜里,他会陪着她练字,陪她坐在梧桐树下,给她讲参星和商星的来历。
这清冷的小院,满满地,充满了生动的人情味。
而云瑾每一次望向他,他都在微微浅笑。从前的严峻肃穆不复存在,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温存缱绻。
他似乎,成了云瑾的绕指柔。
因为他和她都晓得,总有一天,他又要做回从前的肃王;总有一天,宁西的一切,都只能存在于他们的记忆。
若一个人明晓得路的尽头是寂寞,他会不会在途中,尽可能留住一切让他欢喜的东西呢?
有过一段这样温馨的日子,远离那些无奈的恩恩怨怨,他和她都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于是暮去朝来,朝朝暮暮逝如流水。
梧桐树下架着一个梯子,云瑾站在梯子上面,还要踮起脚尖,吃力地去够上面的枝丫。
可手上一个抓不住,整个身子都斜了,站不住梯子,她轻呼一声,眼看着自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
好在下面有一双大大的手掌,及时接住了她。
衡俨无奈地看着她,柔声道:“爬那么高,做什么?”
云瑾扬了扬手里的灯笼,甜甜地笑:“过几日便是中秋。爹爹从前都会在树上挂起灯笼,他说照亮了月宫,嫦娥便不会那么寂寞了。所以我想挂得越高越好……”
他将她放在地上,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云瑾又拨弄着灯笼,笑道:“对了,玉华说中秋节好多人会去三清观礼敬三清,她问我们要不要去?我想人多,你终归不太方便,便回绝了她。”
他还是笑了笑,仍是没说什么。
笑中似有一丝哂然。
云瑾愣住了,她垂首思考着,很快便已明白了过来。
“你,要回去了么?”她装作很不经意地问。
“不是我,”他轻声道,“是我们。我们明日便启程,中秋之前务必回到安靖。”
“我们?”云瑾望着头上的梧桐树枝,淡淡地问。
“青鸟,无论如何,你是我的夫人,”他扶住她的肩膀,“中秋那日,父皇要宫里设了家宴,一家人相聚,你自然要回去。”
“他要我回安靖,他是不是……”云瑾冷笑。衡俨低声打断了她:“父皇不会再动你,他晓得我的心意,他不会……”他望着云瑾,叹了口气。
云瑾神色不变,目光慢慢移到衡俨的面上。她伸手轻抚着他鬓边的发丝,他却捉住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云瑾微微笑了:“好,我同你一起回去,我去见他!”
其实他很清楚,她一定会同他回安靖,因为她一定要问清楚爹娘的死因。他担忧的,是其他。
那是皇帝,也是他的父亲;云瑾是他的夫人,他决意一生维护的妻子。
两人之间,是云瑾爹娘的死因,是皇帝对云瑾几次未得手的杀机。
而他们两人,都要再见对方一面。
他们该如何坦然相见?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云瑾嘴角虽带着微笑,眼睛里却不禁也露出了寂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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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义正这次做事,又利索又妥帖。第二日的中午,车马皆已齐备。
云瑾只来得及和黄衙头一家简单地话别,便不得不上路了
衡俨和她,加上明南带来的侍卫,还有那一众决意跟随肃王的死囚。一行百余人,也算是浩浩荡荡地,朝着安靖出发。
云瑾骑在马上回头望,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宁西的一切,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虽然终她这一生都不会遗忘,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回过头,瞧见有两个人,站在前方不远处。一人面色黑黄,另一人却是个年轻的姑娘,两人都身着道袍。
“玉华?”云瑾又惊又喜,急忙驱马。衡俨随着她,到了两人面前。他们下了马,黎玉山和黎玉华一起打了一个揖礼。
“云青,我们是来送你的。别的,也没什么了,”黎玉华笑道,“我大哥会经常去王母庙,为你们祈愿,愿你同肃王,一切顺遂。”说着,和黎玉山退到了路边,为他们让开了去路。
作别本是一件伤心事,可她却说得这样洒脱。
宁西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为什么都这么恰到好处,叫人难舍,叫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