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30)
一个没了用处的人,他又何须多费一份心力?
凝霜吃惊道:“王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肃王妃淡笑不答,只望住了云瑾:“你果真要出府?”
“是。”云瑾立即应道。
“很好,”肃王妃冷笑,“我朝自太祖立国,至太宗、当今皇上已历三朝,从来也没有王府妾室敢擅自离府之事。非但如此,你侍奉肃王大半年,一无子、二善妒、三不敬夫婿,早已犯了民间七出之条。你若要走,我便只有以肃王弃妇之名,将你逐出王府。”
云瑾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凄然道:“三哥,我只想问你一句,白日里我听到你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辩驳,好像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值得辩驳。
云瑾声音微颤:“你……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衡俨缓缓叹气,始终都是不言不语。
紫鸢笑容娇艳,有若桃李灼灼。她的头,还有意无意地,柔柔地靠在了衡俨的肩上。
而衡俨的目光,既冷淡,又陌生。
势异时移,究竟是人心变了,还是他始终未变过?
只是她看得清了。
一缕刺骨的寒意,刀锋般刺入了云瑾的骨髓里。
她想用力攥起拳头支撑自己,可她的人早已萎缩无力,就连她眼睛的光芒都已渐渐消失。
可她居然又笑了笑。
她已经经历了太多,除了笑,她不想再做什么。
衡俨淡淡垂眸,凝视着云瑾,语声微喟:“你若肯帮我,我自然感激你的恩德。可如今……我也无法勉强你。你要走,也只能如此了……”
云瑾一直在听着,苍白的脸,依然浅浅微笑着。
只是觉得身上一处一处,都是绝望,从四肢到心口,慢慢封冻,叫她快要无法喘息。
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屈辱。
她轻声唤着凝霜,吩咐了几声,凝霜低声应了,匆匆朝着御六阁奔去。
老赵从门房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可衡俨没有坐,肃王妃也只有站着。
这一刻,门厅两旁虫鸣嘤嘤,门上挂的灯笼灯火飘摇。
云瑾独自一人站着,站在阴影里,离着烛火很远,仿佛一尊被封冻住的石像,一动不动,便连她若隐若现的烛影,都未曾动过半分。
她静静的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凝霜又匆匆地赶了回来,递给云瑾一把匕首。
肃王妃和紫鸢,甚至老赵都有些变了脸色。
可衡俨只是又轻声叹了口气:“你既放不下五弟,为何不肯去睿王府?这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从前曾给了她那么多东西,她都不要了,只带上了一把挈燕。
云瑾伸手接过挈燕,微笑道:“我来时身无长物,身上所有皆是皇上和诸位兄嫂所赐。我这一走,御六阁中各种旧物,定然弃若弊履。这把挈燕是五哥忘下的,价值不菲,我不能叫人平白糟蹋了它。”
衡俨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再不说话。
云瑾将挈燕塞到怀里,长吁了一口气。她转身望着衡俨,笑了,只是笑得那么凄凉,那么令人心酸。她柔声道:“三哥……”
他听到云瑾当下仍这般温柔地唤他,一愣之余,抬起头看着云瑾。云瑾盯着他,过了很久,叹道:“你既然已经骗了我,方才又何必认呢?你明晓得,你只要骗我到底,我始终都是愿意去信你的。”
她美丽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幽怨和悲伤。
衡俨再次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肃王妃倒是冷笑了一声。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骗了没骗,现在都已不重要了。
云瑾看着他,眼泪又慢漫地流了下来,脑海中,竟浮起娘亲同她坐在缙南的竹林里,望着满天的星斗,语重心长地同她说:“青鸟,将来你一定要遇着那样一个人,对你一心一意,不离不弃,不欺不悔。青鸟,你要记得娘亲说的话。”
云瑾咬着牙,心底无限悲凉。
旁的话,她顽皮顶撞不肯听,也就罢了。可娘亲的这一句话,她明明吃过一次亏,可怎么还是不愿记在心上。
凝香提醒过她。
甚至婉慧都曾说过,他们聿王府的男子,都是天性自私凉薄之人。
为何她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同所有人作对?
天下岂有人,能愚蠢如此?
云瑾的声音温柔如水:“我以为,从前我有爹爹,如今会有你……可我……我错了……”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右手在脖间一拉,一道银光闪过,银链被硬生生地扯断了,在云瑾的脖子上细细拉出了一道血痕,加上原先将要褪去的刀疤,恰好两道一上一下,并列在云瑾左边脖子上。
链断情绝,眼前便是尽头。
衡俨没有说话,最好也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