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21)
她跟在婢女身后,沿着小路朝着厅堂快步走着。她依稀记得来时的路,果然路上过了一个曲池,又过了一个亭子。
月头初上,夏风清冷。
几阵风掠过,云瑾便有些禁不住寒意,忍不住停下来轻轻打了一个喷嚏。却听见后面有一个落寞寂寥的声音:“明晓得自己怕冷,也不多穿一件衣衫?”
云瑾心头一跳,慢慢地转过身来。
一个人斜倚在亭柱前,手里提着酒壶,距离她不及五尺。
“原来是睿王……”婢女连忙行礼。他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那婢女本想婉拒,但终究还是不敢,很识趣地福了一福,退开了。
婢女的脚步声很快就逐渐远去,只余下亭子一内一外两个人。
终于只得他们两个人……
月色遥远黯淡,夜色寒冷凄清。
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可云瑾记得他的样子。
他那双桃花眼,总是含着笑。从前他无数次出入御六阁,每一次云瑾拉开门,他就这么靠在门边,眼神温柔似水地看着她。
无论她多么坚决地躲开他、避开他,此刻朦胧的月色却偏偏在提醒她,毕竟他曾是她决意交托一生的人。
世上有哪一个年轻的姑娘,能那样轻易地斩断缠绵不尽的情丝?
唯有智者,方有慧剑。
可瞧起来,偏偏他们两人都不是。
云瑾的身子往后退、往后缩,直到她的背触到了树枝,才想起她根本不必退。她转过身,便朝前面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
他早已到了她的身后,拽住了她的手。
他手上那样暖,一时间让她有些无法回神。
云瑾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抬头,一脸的淡然平静。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便服。袍袖微蓝,一尘不染,眼神比夜色还深沉。
他凝视着云瑾,又看了看自己,忽然笑了笑。
他从未笑得这样消沉。
云瑾垂下了眼。她很清楚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不过一年之前,他们曾是那样的亲密,如今却像身处大河遥遥两端。
他放开了手,不作声,提起酒壶要饮。云瑾轻轻蹙起了眉头,上前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下:“五哥,你怎得喝这么多的酒?”
明明是他占了上风,明明朝堂上是他意气风发、胜券在握,可他的眼神却这样消沉。
“你,你们……是来看小皇孙么?”云瑾轻声问。若是如此,他绝不会是一人来的。
“齐妃那里一堆的人,挤着有什么意思?”他不屑地道,“还不如坐在这里,一个人喝酒来得痛快。”
他已再不能去御六阁了,平日睿王府、宫里,处处都是簇拥着他的人,哪里能有片刻清净。倒不如此刻在恭王府,人人都去围着小皇孙,他才终于自在了,能做一刻自己。
拎一壶酒,想一想过往,眼前却都是她。
望进她乌黑明亮的双眸,诩俨的心似是停止了跳动,可她的双眼里却只是淡然。
他冷冷不发一言,蓦地转身,走到亭子里,轻身一跳,坐在了石桌上。
还是那样的任性妄为。
两只脚踩在石凳上,双手交握,双臂搁在腿上,垂眼看着地上。
他低哑着嗓子:“青鸟,原来你这样狠心……”
云瑾心里一紧,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仍旧淡淡笑着,似是听不懂诩俨说的话。诩俨抬头笑望着她,却越笑越心凉,再也维持不住笑意,倏地低下头去:“至亲至重?原来也不过如此!”
云瑾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他旁边:“五哥,你少喝些酒,伤身子。”
她终归还是在意他的。
诩俨的心中又升起了一流暖意。见到她又开始颤着身子,抱着她自己的双臂,他脱下了外面的薄衫,披在她的身上。
她要推辞,他便死死地按住她的肩,直到她停止了挣扎。他这才收回手,却不经意勾到了一条线。
是他衣衫的肩上,曾被人用针线细细地缝过的痕迹。他手指滑过,脑海中却立刻浮现了他们曾经月下的相偎相依。
而云瑾,正垂眼望着他衣衫的另一处。那里他还用匕首划了一道,也被她补过了。
他不说话,抬头望着远处。
入夏的夜晚,风轻凉,吹走了白日的炎热,带着淡淡的草叶的气息。只要她在身旁,他便会觉得心中所有的不甘几乎都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是淡淡的平静。
最舍不得,就是这一份宁静。
他回头瞧着她,弯起了眼眸,嘴角掩起了一道浅笑。
想抚摸她的脸,却又不敢。
怕自己鲁莽,怕她就此逃开,再不肯这样安安静静地陪他一会儿。
太难得。
从前只要他说过一声,无论多晚她都会等着他。为何他当初做决定时,不能多深思熟虑一刻?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将她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