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116)
也不知是不是今夜太过劳累,反而翻来覆去睡不好,勉强睡了,却都是噩梦。突然见到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吐着信子朝自己袭来,云瑾吓了一跳,坐起了身,才发现又只是一场梦而已。
窗外枝叶簌簌,天更黑,风渐渐大了。
四方院子里一片寂静,偶有月色露出,照见御六阁外空空荡荡,一片苍色。
而衡俨,就躺在软榻上,就那么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面色苍白而疲倦。他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他什么都没有看,什么都没有想。
但他眼中的失落之色,叫人心碎。
他沉稳干练,是个喜怒不惊的人;他曾是先皇器重的皇孙,袁老先生称赞的学生;他更曾为皇帝的天下而鞍前马后,四方奔走。
云瑾曾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击倒他,也没有任何危险困难是他不能克服的。
可此刻他却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疲惫憔悴,光芒尽失。
云瑾的心忍不住在刺痛。
他转过头来,瞧见了云瑾,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
“睡不着么?”云瑾温柔地问。
他苦笑,将自己的脸埋在云瑾的肩颈处。
云瑾抱住了他,哪怕隔着几层春衫,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痛苦与挣扎。
最亲的人,却是最不被信任的人,还是最可怕的敌人。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叫人痛苦?
云瑾叹着气,伸出了手,轻轻抚着他的背。
她一向那样柔弱,那样温顺,瞧起来是她完全依赖着衡俨。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此刻的他有多脆弱,她又有多坚强。
于是他终于能觉得安慰一些,在她的怀里闭上了眼。
他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
云瑾望着他熟睡的面容,胸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萧索凄凉。
她多想同他说那句未曾说完的话:“若是真……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有一条命在,我们便去缙南,去广湖,去天涯海角浪迹,去瞧一瞧袁老先生说的那株西王母心泪化成的桃树……”
若是方才她说了,他会不会应允?
云瑾不知道,可她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她晓得他有他的责任、他的重担,他身上被赋予的期望。甚至,他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他还有整个肃王府,肃王妃。
她绝不能那样自私。
她只是默默地抱着他,支撑着他。不管他将来要怎么做,她都愿意承受依顺。
作者有话要说:暑假期间,抽空更新
第51章 箫咽纸鸢飞
院子里有风,屋子里很凉爽,葡萄架上的枝蔓越来越密。葡萄架下,云瑾在和凝霜细声软语地说着话。
衡俨坐在屋里的书桌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书。
他已经不理朝事大半个月,朝廷里不会有什么事情要交付他去做。他也不再是以前忙得不可开交的肃王。
他成了一个闲人,一个有云瑾相陪的闲人。
他读书,她便在一旁做女红;
他要写字,她便为他磨一砚墨;
下一盘棋,他还总要输给她;
时而抬头,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再或者,她会为下厨,为他做他想吃的菜。
夜里,他同她坐在葡萄架下,喁喁细语。
虽然不是七夕,可只要天上始终有星月升起,世间便不会有寂寞。
一切就同他中毒时赖在御六阁一样,可是许多东西又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的欢喜,不一样的轻松,不一样的心事。
眼下的一切,于他,至少不算太差。
若有什么不好,大约就是总要睡在软榻上,叫人多少有些施展不开手脚。还有那个恭敬之下,时而会冷眼瞧他的凝香。
但起码四平每一次来御六阁见他的时候,要显得比往日精神多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瞧见凝香坐在院子的另一旁,双手托腮,无聊地叹气;四平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也不知在冥思苦想什么。凝香忽然站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柴房,又一阵风似地冲出来,手中举着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纸鸢。
纸鸢是纸面儿糊的,简单地糊了彩纸画成蝴蝶,挂在纸鸢架上。
是去年她们三个人一起做的,压在柴房几乎都要忘掉了。
凝霜和云瑾立刻也跳了起来。三个人七手八脚地展开纸鸢,凝香拉线,云瑾举着,凝霜无从下手,索性退到就在一旁边含笑看着。四平也好像终于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笑而不语。
夏风正盛,纸鸢很快就上了天。正好一道风吹来,纸鸢顺势越飞越高。凝香得意地不得了,顶了顶身旁的云瑾:“怎么样?我放得不错吧?”又把线匝递给云瑾。
云瑾接过线匝,轻轻地抖着手中的线。凝香一心想纸鸢飞得更高,不住地指挥云瑾:“往后退,再放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