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澜(125)

作者:李庸和

陆老板坚持进了产房陪生。

我的情况并不好,不能太过挣扎,不能喊叫,被阵痛折磨得连话也几乎说不出来,只想冲下去跳楼一了百了。可是我有很多希望,在支撑着我走下去。那撕裂般的疼痛,使我越来越冰冷,下身却蔓延出一股股温热,我浑浑噩噩中低眼一看,满目的血红,是我躺在血水里,脑中响起尖锐刺耳的鸣音,导致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他们皱眉说,产妇难产了,大出血了。然后医护们努力冷静镇定地拯救我们母子。

我模糊地看见一直期待并重视这个孩子的陆老板,已慌乱无措忘了医生原本就要按流程做的事,直重复地说要保大人。

他深沉内敛的红了眼,我第一次看见身为大男人的他眼角溢出泪,我虚弱中调侃自己及得上他的梦中情人了,现在的他流泪好像更难得。毕竟连他父亲去世,我都没有看见他落泪,也许他是在背后泪流,没能在我面前露出脆弱。

他如今不断地喃喃,保大人,以后再也不生了。

我断断续续说,你不是恨我完全不依赖你,不信任你吗?你不要恨我,我非常爱你,愿意用生命为你生孩子。

而后陆老板一只手掌横在脸上,抚了抚眼睛和鼻子抹掉泪水,鼻音浓重地让我配合医生别说话浪费力气了。

我迷糊地说,我只是怕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握紧我的那只手比我还冰冷颤抖,他一直在告诉我,不会的。他等着我,要我向他受伤那次一样,要记得回来。

……

在丽姐祭日那天,我的孩子历经千辛万苦,终是生了下来,我也好命继续活了过来。我这一生所遇贵人诸多,欠人不少,偏偏是无法还来的生命。

她们仿佛也在鬼门关守着,把我重新推了回来,因为我昏头昏脑的时候看见了锦欣和丽姐,大抵那是濒临死亡时产生的幻觉,大抵我是真的见到了她们。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在她们身上,我愿意相信一回。

在我的生产之日,那群男人也暂时忘了斯人已逝的哀愁,尤其是罗德很高兴自己终于做成了干爹的事。

我生的是儿子,为这条生命高兴的同时产生了一点失落,因为我命里缺女。

后来我打破只生一个的规矩,还想要个女儿,陆老板却不要我生了,还澄清他前面想生孩子都是做戏给我看的。

于是我缠着他生女儿主动了一段时间,最后发现他私下已经结扎了。

因为他被我那次难产吓到了。

而我的儿子满周岁之后,海爷就带着丽姐的骨灰去了瑞士独居生活,此后身边再没有一个女人。听周策说,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常发呆望着周围的风景,动起来最多种种花草,就这么孤独生活着。

我和陆老板偶尔带着孩子去探望他,他那时才会变得生机勃勃,含饴弄孙,笑着与我们叙旧。

生活稳定平静下来以后,我和陆老板常做的是慈善事业,他想不到我这么用心,会亲自投身于做慈善。

我叹气,要是以前我只是走过场,现在我是为锦欣做的。我确实把锦欣那一部分留了出来全做慈善了,为锦欣争那一口气,帮她完成梦想。如果不是她,我后来做慈善估计也是做做样子的场面而已。但是为了她,我愿意去帮她实实在在完成,不弄虚作假,怕下面有误或者中饱私囊,我才亲力亲为参与到各种慈善当中去。

面对我的坦诚,陆老板打趣我,一般女人不都是要装的善良要有爱心一点吗?

我笑他,我们之间都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就不用装善良了吧。不过要你跟着我做慈善是不是累了?

陆老板表示做慈善他还是挺愿意的,一边做了些黑心的事,一边想花钱做慈善买点安心。他自叹,可能就是离老越来越近了。

我以为安心是买不了的。

随着年岁上升,我常常想起霍家的每一个人,怨恨、愧疚、同情、痛苦……都拧成一股绳在我心里拉锯慢磨,我始终被此捆绑,挣脱不了过去的梦魇。安心是买不了的,我只有变得心狠才能安心。

盛洲安抚我,事在人为,心也由人。西婉,那些恩怨爱恨都过去了。朝后看的时候是要让自己成长,人一辈子都可以不断的变化成长,就要看你的心态是沉迷于过去还是看重未来。向前看的时候呢,要事在人为,其他的已经改变不了了,你和过去一前一后也已然是不同的人,现在的你,下一秒的你,都是崭新的自己。

就如四季常青的金盏花。

我的这一生和它的花语一样,挣扎在救济的路上,活在忍耐当中,我的花期还很长。然而我从一开始就痛苦、愧疚我们被出生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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