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番外(35)
司机时叶一鸣用惯的人,一直跟着他各地辗转,待钟怀音睡着了,方才小心翼翼出声,“叶先生,您和黄小姐的事,真的不需要告诉黄老板?”
叶一鸣打字的手一顿,默了默,才答复:“时机未到,还不是向黄董事长坦白的时候。”
司机犹豫许久,又说:“检察官的事……”
话没说完,教叶一鸣打断。他冷眼扫过去,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神色,“我记得你不是多嘴的人。”
司机讪讪地闭上嘴,去开车。
叶一鸣再次低头看电脑屏幕,一团黑乎乎的字怎么也进不去脑子,烦躁地关了电脑,车窗打开一道缝,点了支烟。
司机见他这副样子,想劝又不敢开口,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这时候钟怀音淡淡的嗓音响起来,“有些话一直憋在肚子里,总也不说出来,自己不难受得慌?”
“你不是睡着了?”叶一鸣似笑非笑看他,从他声音里难以辨别他是刚醒还是一直在装睡。
钟怀音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靠在座椅里,问他要支烟点燃,夹在指间,笑,“睡着了。不是让叶总训人的气势吓醒了?”
叶一鸣睨他一眼,不说话。
他司机怕他这副样子,钟怀音却不怕,一边抽烟一边踩在他雷区反复横跳,“叶检察官的事,你不说,黄先生也不是不知道。你亲口和黄小姐说了,总好过别人告诉她。”
“况且检察官死得其所,功勋是要被铭记一辈子的,你何必避而不谈?你应该为他的牺牲骄傲,而不是痛苦。”
“学长。”他还要继续说,却被叶一鸣打断。叶一鸣看着他,眼里有笑,笑得却十足凄凉,“我为他骄傲,但不代表不会痛苦。”
“他不仅死于他的原则,还死于我的期盼。我也是害死他的凶手。”
钟怀音没经历过这么多事,难能理解他的感受,只能听着他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路平的话也没错,假如我爸自私一点,现在一定是一家子和和美美地生活着。我宁可不当什么叶总,我也想要他活着。”
叶一鸣神色平静,甚至微笑着,可钟怀音仿佛又看见压在他身上的重担。透过眼前这个男人,很难寻觅到十多年前,站在新生辩论赛赛场上,代表法学院参赛的,意气风发的青年。
钟怀音手掌落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是安慰的意思。长叹一声,最后什么也没说。
叶一鸣扭过头抽烟,在烟雾里,眼前渐渐浮现起当年去见路平的那一幕。
路平穿着囚服被带进接见室,看清坐在那里等待他的叶一鸣,明显愣了愣,逐渐露出一个笑来,坐过去,问:“你是叶检察官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叶一鸣西装革履地坐在他对面,形成鲜明的反差。他没恼怒,而是很有风度地笑,这风度对面前的男人无疑是更有效的打击。
路平果然中计,他握紧拳,眼眶渐红,冷笑道:“没想到啊,他那么个死法,儿子还能混出今天的名堂。”
“我也没有想到。”叶一鸣声音轻飘飘的,“我都不知道该谢你还是恨你。要不是你,我今天至多也就是公检法系统里的一个普通公务员,哪有机会坐在这儿,和你说话呢。”
路平知道他是在讽刺他,“你爸没做到的事,你做到了,有出息。”
可是叶一鸣敛了笑,“如果不是你在暗中使绊子,这事原本轮不到我插手,早该有了了结。”
然而不过转瞬,他再次恢复笑容,“好歹多享受了几年锦衣玉食,对你来说也足够了。以后的日子,你就在监狱里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吧,路老板。”
他站起身,自觉没什么好讲了,径直往外走。走到门口,被路平叫住,他侧过头看回来。
路平朝他笑,像个长辈似的,语重心长地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小叶,我好歹比你多活了大半辈子,不妨教你个道理。你爸那一套是走不通的,大公无私,最后只能害自己。不如自私点,没有人会去做对自己无意义的事。”
叶一鸣回身,冷眼看他,直看到路平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叶一鸣才笑,慢慢说道:
“路老板,我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我爸爸那一套,走不走得通呢?”
再之后是去大学报到之前,叶企明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下的一段字。鲁迅的,《热风》里很著名的那一段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叶一鸣把烟灰掸一掸,自嘲地笑。
他不过是一盏烛火,却要成为光,照进黑暗里。结局是被人吹灭了光,还丢在臭水沟里,让蚊蝇环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