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138)
姜昭颔首,便也让紫檀等人留在了外头。
她跨过红木门槛,绕过雕花梁柱,终于在堂前瞧见了一身素服的和玉郡主。
这身姿丰腴的女郎缓缓地转过身,露出秀丽无匹的面容,如此凄厉的夜幕之下,她笑得惨淡。
“阿昭,你怎么才来啊……”
姜昭目中发酸,喉口哽塞许久难言。昔年二人嫁做人妇,我怨她不似从前,她怨我不知疾苦,两相怨怼之下,不料会越行越远。
可今日不过是和玉一句似嗔非嗔,似怒非怒,满含无尽悲鸣的“你怎么才来”,就使得姜昭心中溃不成军,她不由得如同昔日一般拉过和玉的手,安抚似地道:“如今我知你苦,知你怨,你也莫要怪我来得太迟。”
和玉笑着垂泪,最后衣襟渐深,她也再难笑得出了。寒风呜咽,萧瑟又冷然,在这自幼相伴长大的手帕交面前,她终于再难维持住所谓宗妇的姿态。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对我这般的好了。”她本是哭着在说,可哭着哭着,却渐渐伏在了姜昭的肩上,近乎绝望的在嘶吼,“阿昭,我再也没有林熹了!我再也没有他了!”
“我原以为我只要守住我的这份情,便可以不被他左右。可是为什么,我如今还会这般的痛苦,我好恨,阿昭,我真的、好恨!”
恨他风光霁月乱我心扉,恨他公子如玉动我情思,更恨他如今为全孝道,弃我不顾。
当真是好恨好恨!
和玉无助又绝望地弯下修长的脖颈,这样泣不成声,这样泪如雨下,在顷刻间就已沾湿了姜昭的绸衣。
“为什么世间爱恨偏要如此磨人,偏要历经磨难方能窥得本心,最恨的是抽丝剥茧般剖出心后,人却未必再如当初!”
她悲戚又愤恨,可恨到最后也又不知是在恨林熹还是在恨自己,只能将自己慢慢地蜷缩做一团,捂住这颗惨痛不止的心。
和玉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她竟是因林熹的离去而哭得肝肠寸断。
见多了和玉的从容平静,见多了她待林熹的漫不经心,如今这等凄惨光景,姜昭又何曾见过……又何曾料到?
当一个人在最为脆弱痛苦的时候,旁的人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故而此时姜昭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她在怀中放肆痛哭,任由她扯着衣襟痛诉,只希望这样的宣泄能够让她好受些许。
姜昭垂睫静静地安抚着她,可却在这哀号里,也触着了她的伤情之事。
她在那么一瞬间,想到了柳彧,想到了大理寺牢狱里那鲜血淋漓的石灰墙面。
心蓦然被刺了一下。
其实并不觉得疼,但细细麻麻的刺意下总归是有几分异样。很多时候,她总是不愿去刻意地想起这么一个人,但更多的时候,这个人却会阴魂不散地乍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全然是他身穿囚衣,眷恋又惨淡的目光。
就是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屡屡使得姜昭心间颤意不止。
可是凭什么?他是该死的,他合该落得如此下场,凭什么要让她觉得惋惜。
姜昭呼吸微颤。她果然做不到心如止水,柳彧还是赢了。
这辈子这个人,她是忘不掉了。
明月高悬夜空,寒鸦夜栖枝头。
姜昭从这一瞬的神思游弋里回归,耳畔是和玉哀转不绝的哭泣声,甚至逐渐变得沙哑。她说了不少关于林熹的事情,说了许久,神智也混沌了,可能说到最后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但是和玉知道,那满身文人风骨的隽秀儿郎,携得无尽的黎明,曾在她的生命里撒下了璀璨的光。
只是如今,他走了,连带着那束光也一起走了,便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去面对那晦暗的余生。她这辈子所享受到的爱都是颇为有限的,谢国公和清河公主之间没有爱,故而对她也无法有爱,她心里是清楚的。
在外人看来,她是天潢贵胄,她是金枝玉叶,可剥离这些金絮衣后,她其实一无所有。何况如今谢国公入狱处斩,国公府被抄,她连个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了。
“阿昭你知道吗……”和玉哭得没了力气,便只能怔怔地瞧着林熹的棺木道,“他恐我失父伤情,便总想着法子逗我开心;他恐我无家可归,便宁死也不肯与我和离;他说我既然成了他的妻,他这辈子便只认我一个……”
才枯竭的泪又落了一行来,“他又是何苦!不过是和离罢了,我总归也不怕的。”
姜昭取出绢帕,轻轻地拭去和玉的泪,“你口中说着不怕,其实心里还是怕的,哪怕你是不怕,又焉知林熹怕不怕?”
“林熹恐你忧苦,恐你伤情,恐你悲怆,恐你无家可亏恐你无枝可依。他的一切恐惧都在于你,如今你在他灵前这样哭,也不担忧他走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