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130)

作者:宴河

他来中原有传教之心,可堪堪逃离了佛国的政治漩涡,又该再涉入中原的朝局吗?

年方二十的西域佛子,终于再度意识到,政教在历经千百年的纠葛中,早已不得分离,这世间,再无纯粹的宗教。

这会儿,许是察觉到止妄一人在屋内,姜昭便在他耳边道:“和尚啊和尚,我公主府何等富丽舒适,你又何苦委屈自己住在这种破地方?”

这女郎的声音一出来,便能察觉到浓浓的嫌弃之意。

止妄心下一哂,倒是对此颇为习惯了。原以为自己不告而别,应当会让她大发雷霆,冷上好些日子才会理会他,如今听见她主动开口,止妄反而安下了心。于是他笑道:“佛门之地,自是比不得殿下的明堂。”

姜昭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可也比不得你那万相灵宫。”

止妄蓦然一怔,离去西域佛国不过短短两月的时间,再度回想起那所生活过二十年的地方,竟心生了些许恍如隔世的感觉。

万相灵宫的确富丽绝伦,普天之下的庙宇皆不若它,可终究不是他的归途。说来也怪,如今行走于中原大地,他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止妄明白,姜昭以为他自精妙殿堂而来却落住于寻常庙宇,其间落差难免叫人心生委屈之感,便道:“殿下,贫僧眼中,此地与万相灵宫并无差别。万相灵宫虽然美轮美奂,却难得自在。您无需替贫僧觉得委屈。”

姜昭被他说中心思,微感羞赧,当即就气势汹汹地否决道:“你个和尚,哪来的脸面,谁替你觉得委屈了!”

她稍稍拔高了声儿,止妄几乎能在瞬间就想象到姜昭柳眉倒竖、美目圆睁的模样。他将佛经从书箧里取出,嘴角却无声地往上弯了弯。

“殿下在同何人说话?”

止妄正要回应,可那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清淡如泉,不失温雅。

正是云蔺。

察觉到云蔺在姜昭身侧,止妄便不再出声。佛经被他轻轻翻过一页,可佛子清逸的目光却落向了窗外。

朝阳初升,天色虽已清明,但终究还是存有几分蒙昧。这般的早,云蔺怎就去了公主府?

.....

公主府的书房有一白玉四方案,云蔺正端坐在一头,将数册卷轴推到了姜昭面前。他沉静敛笑,将来意说明:“此为臣入朝野以来,所划分的朝官派系,亦有记录些许朝官龃龉之事,兴许对殿下有所助益。”

姜昭闻言,倒是饶有兴趣地接过瞧了瞧,可便是这么瞧着瞧着,就忍不住正襟危坐了起来。昔日结识云蔺,倒也知晓此子心思缜密,行事知进识退,非池中之物。眼下不过八品监察御史,便能将朝局党派了然于心,还在不动声色间,收集了不少朝官的把柄,当真是让姜昭心生讶然。

良久之后,姜昭合上卷册,感叹道:“云泽芜,我倒是小瞧了你呀。”

云蔺敛眉,面色依旧沉静:“说来惭愧,臣身为监察御史,所见诸多龃龉之事,却未必有力将此解决。”

他眼瞳浅淡,覆有哀色,“先前我曾去往豫州各县监察州府,多见州府中饱私囊,却因其背靠王谢两党而敢怒不敢言,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行贪污之举。殿下,你说可笑不可笑?”

王谢两党起势于姜砚即位之后,倘若真有可笑之处,也应当是君王毫无作为,使得朝廷乌烟瘴气。这样想来,姜昭又如何会觉得可笑?她只能苦涩地道:“错不在你。”

云蔺行事本就不是属于一往无前、头破血流的孤勇,他善于审时度势,行自身所能行的事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他一直以来所秉承的行事原则,姜昭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指责的。

云蔺道:“对错在谁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解决这些事情。谢国公入狱将斩,谢党群龙无首,已不足为惧。但此消彼长,没了谢党的抗衡,只怕王党猖獗,让王符把控了朝堂。”

姜昭被柳彧困在公主府两月之多,一直对王符深得圣心的事情怀有疑惑,便请云蔺细细道来。云蔺在姜昭面前倒也不避讳,就将王符如何引诱君王修道炼丹、蛊惑君王修建道场道观的事情,逐一道来。

“岂有此理!”姜昭勃然大怒,当日救驾还奇怪皇兄怎会身着不伦不类的道服在贞观殿,更为奇怪的是王符身为朝官深夜竟还能在宫中。这下一切倒是都有了解释。

云蔺道:“殿下可知顾以观?”

姜昭困惑,“这又是何人?”

“此人是王符献上的道士,善占星之术,知过往晓未来,如今在宫中三清观常为圣人炼丹解惑,颇受圣宠。”云蔺解释道,“王符正是献上了此人,才一跃为中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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