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簇(168)
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都免不了有一些小动作,唯独在第一排的命妇们,个个仿若雕塑,垂首静立,纹丝不动。
宋夫人作为一等一的贵妇,本来凸显身份的机会就少,今日便抓紧机会,拿出十成的功力,千姜看着她的背影,心生赞叹。
气势磅礴的鼓声自东喧喧而至。
千姜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一盘算,这已经是第三道鼓了,按照昨日婆子教授时的说法,第一次击鼓是文武百官整肃列于午门之外,第二次击鼓是文武、进表及四夷自左右掖门进入,这第三鼓就是十位将军、金吾护卫及一众官员恭请皇帝着衮冕,升御座,始圣驾。
随着乐班的圣=安之曲渐隆,千姜总算在旷日持久的等待中,见到了那隆重的一行人。
她悄悄抬头打望。
皇帝比想象中还要老,那天子不怒自威的气质,似乎也无法掩盖垂软双臂中透出的疲惫。
正想着,千姜忽然感觉到一阵目光扫过,略过一丝寒意。
许是在恭顺的人群中太过扎眼,千姜赶紧识趣地埋下头。
片刻后,她再抬起头,圣驾已去,只余黑压压人群中,一抹金色的背影,以及另外一个走得稍微慢一点的人。
千姜犹豫又笃定,那是一阵檀香。
命妇们总算有片刻分神的时间,只需静候,待传制官传谕宣制,依瓢画葫。
宋夫人转过身来,疲倦地抬了抬眸,仔细打量千姜的衣着打扮,又替她理了理鬓发,道:“你没有抬头吧。”
还未等千姜回答,宋夫人身旁的一位命妇便热情地开了口,“方才圣驾还专门在咱们前面停了,真是沾了您的福气。”
“咱们这些将军家眷,总归还是沾了府里那人的福气,若没有他们征战四方,又何来此等荣宠。”
“是了,听闻宋将军又星夜前往边=境,真是苦了宋夫人一个人。”
宋夫人微笑着摇摇头,“这几十年,早已经习惯了。好在最近有郁初陪在身边,懂事周全,也算不上孤单。”
一席话引来周遭一顿夸赞,一时间,千姜被“好姑娘”“好福气”之类的话淹没了,众人却决口不提年年都见的宋忆慈,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好在这样的客套没有持续多久,须臾,二皇子庆贺的话传至,众人俯首跪拜。
“二子昱,兹遇千秋之节,谨率诸弟钦诣父皇陛下称贺。”
待传制官抑扬顿挫的话结束后,千姜总算念出了卡在喉咙一上午的寿词,“兹遇寿诞,万象惟新,钦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祐奉天永昌。”
寿词此起披伏地念了三次,众人这才被引向了露台。
千姜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安。
她已经预感到,问题会出在露台:既然宿渊和宿望都要在千秋日动手,如果不是在移架的路上,那便很有可能发生在圣上祈福、设宴的露台上。
她脚底发冷地站在露台上。
此时,余晖尽洒,本就空旷的露台,此刻像是一个橘色的温暖怀抱,充满着蛊惑人心的未知。
露台中央早已备好了圣上最喜爱的丹炉,丹炉台阶之下围聚着权势最盛的昭京名流。
为了不让大家交头接耳,各自的位置都相隔甚远,御座偏东,二皇子座向西,诸王依次排开。延续了今日以来的肃穆与庄严。
鼓吹振作,鸣鞭乐止。
帝王一脉各就座位,礼部尚书、光禄寺卿举御食案、礼部侍郎、光禄寺少卿举食案进于诸王之前。
千姜平视前方,目光没有被食物吸引,却不受控制地停留在张九荻身上。
从她初踏露台起,这个人便没瞧过自己一眼,在这种隆重的场合,他惯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容平静无波,千姜禁不住回想起那日分别时,他对自己眷恋不舍的眼神,恍如隔世。
他们应该,没有以后了吧。
挺好。
她这样想着。
礼部、工部及诸执事将寿花分别献予帝王一脉。按道理,走到这一步,便可供食,众人都翘首以盼,跃跃欲试。
可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老皇帝,忽然眼露精光,拉住尚在忙东忙西的于去得,追问现在的时辰。
“陛下,吉时尚早。”
“近日时局有变,若还是按照往常的时辰,势必无效。朕觉得,现下便是最好的时辰,丹药也炼好了,天地也一并拜了。”
于去得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赶紧给钦天监监令使了个眼色。
未等几人反应,皇帝已颤巍巍登上了丹炉台。
才跪了半天的众人,此刻又咬了牙隆重地跪拜,三呼英明。
奴才小心翼翼地将新炼制的丹药呈送出来,方才还病恹恹的皇帝,霎时有了精气神,伸手便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