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37)
据守夜的荼白说,褚怿下半夜就往书斋方向去了,去时身上酒气还很重,精神瞧着也不像很足。
侯府的小厮百顺也是候在外边的,当场就有些懵,本能以为一对新人闹了矛盾,可看屋里又无甚动静,且褚怿边走边吩咐他“备水”,这方把一颗悬着的心缓缓放回肚里。
等走至书斋院外,那颗心方又腾一下悬起来:洞房之夜跑来书斋命人备水是为哪般?
和百顺的起落相反,荼白、雪青今晨进屋伺候时,往床上一拾掇,就取来了那方染了血的事帕交给侯府派来的喜婆,各自胸口心一定。
又一看殿下雪白的脖颈处竟有那样嚣张的痕迹,更是安心落意。
等双眼惺忪的殿下懒洋洋要往净室走的一瞬,才后知后觉既然圆了房,怎么昨夜主屋里半点叫水的动静也没有,反是那位驸马爷风风火火地要水去书斋?
毕竟事后不洗漱,怎么想也不像平日里动辄就沐浴,一沐浴就动辄两三时辰的嘉仪帝姬……
两人登时又百思不解,相顾茫然。
总归这事奇奇怪怪,疑点重重,似真似假,叫人越想越头大。
一支花钿式金簪插入云鬓,勾扯发丝,疼得容央“呲”一声,荼白大惊回神,忙不迭跪下请罪。
容央揉揉头皮,斜眼看去。
这人一双手素来是最巧的,怎么今日竟犯起这样蠢的错来?
“你想什么呢?”
荼白正要答,撞上雪青使来的眼神,忙把那蹿到嘴边的疑惑吞回去:“昨晚……守一夜,有点儿困,殿下别恼,是奴婢太不中用了。”
容央无奈,挥手让她起来,盯回镜中自己的脸,重又陷入沉思。
和荼白、雪青一样,此刻的嘉仪帝姬也在为同一桩事烦恼。
不过嘉仪帝姬所苦恼的细节只有一处——便是那方莫名其妙带了血的事帕。
承蒙那日在玉芙殿里李女官讲得生动又仔细,嘉仪帝姬很明白那一方事帕究竟用作何用,也很明白要如何方能使其染上该有的痕迹。
只是昨夜两人分明一定程度上清清白白,今日的事帕如何能“功成身退”?
唯一讲得通的可能便是,那男人趁她睡熟时自个弄的。
想想平日里那狷狂又冷淡的男人竟然背着众人,偷偷摸摸地在一方事帕上动手脚,容央噗嗤一笑。
笑完突然感觉两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脸上,忙又抿唇,正色催:“快些,时辰该到了。”
刚催完,一小丫鬟入内禀报,称是驸马爷在外等候了。
容央挑眉,心道倒是快,等雪青最后替自己把妆容检查完后,起身,迤迤然往外。
※
庭院里有一棵参天的梧桐,于春日里冒着嫩绿的小叶子,大小绿影相叠下,一人内着雪白斜领上衣,外罩石青色大袖襕衫,眉目轩然,临风而立。
容央一眼看去,心神微震。
晨曦洒在树上,底下薄荫斑驳,褚怿站在光线明暗交界,一双眼亮如曜石,昨夜的醉态、懒态、痞态统统荡然无存,浑身只余一袭疏冷之气。
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亦如一棵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的梧桐。
容央蹙眉,别开眼。
褚怿上前。
主持事宜的礼赞官已在院外恭候,两人双双往外,默契地各不吭声,直至临近前厅礼堂,容央方道:“床上的事帕是将军弄的吗?”
红绸交错的礼堂里,云鬓华服的文老太君已拄杖落座,一双细眯眯却亮晶晶的眼正朝这边寻来。
褚怿敛眉,立刻反应过来身边人是故意的,心里一哂,平声道:“殿下那时睡得太沉,想来是累极了,臣也是不忍打扰。”
容央本是成心捉弄,不想对方回得这样快而巧,非但无一丝赧然窘迫,字里行间还像在坐实他们昨夜确乎有过什么一样……
登时就有些气恼:“倒是不知,将军是这般体贴之人。”
褚怿眉目不动:“如今知,也不迟。”
容央:“……?!”
震愕间,男人手掌在腰后轻轻一扶,容央一怔,被他揽入前厅。
堂上,文老太君起身朝容央行礼,候立四周的一溜礼官仆人紧跟着跪拜。
褚怿携容央由东侧上堂,在文老太君座前的蒲团上双双跪下。
“孙儿给奶奶请安。”
“孙媳给奶奶请安。”
文老太君自是一番推让,目光自褚怿脸上一略后,立刻朝容央脸上定去。
春风暖,春光媚,底下美人丹唇微翘,粲眸轻弯,浓密纤睫下,莹亮如有清波流转。
文老太君定睛细看,忙弯腰扶人,口中不住“殿下美人”“殿下美人”地夸。
哪里还是那日在褚怿面前百般嫌恶的模样?
褚怿用余光淡淡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