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298)
赵慧妍被迫仰头,苍白的脸上肌肉紧绷,眼底既有震愕,也有惊怒。
“爹爹欠你,吕氏欠你,我欠你,整个赵家、整个朝堂欠你……但是边关的将士不欠你,大鄞的百姓不欠你——”
容央说罢,愤然扔开长剑,赵慧妍往后一瘫,撑在身后的茵褥上。
容央举步往外,狐裘飘扬,及至门前,赵慧妍冷幽幽的声音从后传来:“你凭什么觉得最后是你放过或不放过我?”
容央一顿。
赵慧妍道:“你凭什么以为,边关的将士,大鄞的百姓,可以不欠我呢?”
容央回头,赵慧妍仍是那个瘫坐的姿势,然而脸上已不复刚刚的惨然失色,她冷峭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
容央傲然站着,不应。
赵慧妍似笑非笑:“你的驸马,你的将军,很快就做不了战神了。他护不了这个国,而你,也做不了最尊贵、最幸福的帝姬了。”
容央脸色极冷,高傲而镇定地看着远处的赵慧妍,根本不置一词,扬长而去。
褚悦卿是天底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所率的,是能定风波、平四海、保家卫国的悍军。
褚悦卿没有打不下来的仗,没有护不住的城。
他是她的英雄,是她的将军,别人不信,她要信。
容央步履自信,从容不迫地走出赵慧妍的帝姬府。
但是这一次,老天没有再予她眷顾。
二月初一,西线战败的消息传入京中,褚家军损兵六万,丢失保州。
六日后,褚家军再败,涿州被金军占领,忠义侯褚怿率残兵三万,退守孤城易州。
※
日央,文德殿。
从病榻上挣扎而起的官家望着内侍捧在手里的战报,一双黯然无光的眼眸再次被阴翳填满。
自去年年底大战开始以后,东线溃败,各州士卒一退再退,一降又降。而今,最能打的褚家军也抵挡不住大金南侵的步伐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眨眼间的三年,哦不,最多四年。四年前,金坡关一战虽败,但大鄞依然是那个民康物阜、重熙累盛的王朝,他还可以站在金明池的宝津楼上观赏苑中百姓拾翠踏青,尽兴嬉戏,可以在幢幢宫灯下宴请群臣放歌纵酒,高声痛饮……
只是四年啊。
四年前,纵使大辽咄咄逼人,但四海之内,尚无一国敢真正对大鄞大动干戈,蚕食鲸吞。东有贺家军抵金,西有褚家军御辽,燕云十六州虽然还是累世的遗憾,微茫的夙愿,但至少国泰民安,边关没有战火,内地没有动乱。
事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开始偏离他宏伟的设想的?
是他执迷不悟,不肯相信褚怿带回来的军情去及时布防的时候?
是他酒酣耳热,把以三年赋税为代价收回燕云十六州盛赞为“不世之功”的时候?
是他决议联金灭辽,不顾小女慧妍死活,一心只盼建功留名的时候?
还是当年褚怿跪在大雨下的崇政殿外,一意拒绝和亲,请求再战,而他却发下那三道圣旨,首肯帝姬远嫁敌国的时候?……
脑海里昏昏沉沉,太多太多的声音、画面齐涌上来,像密密匝匝的钢针扎入胸口。
他不敢再想了。
赵彭站在床榻一丈开外的垂幔下,面色严肃,眼神恳切地动着唇。
他在说什么?
哦,褚家军快守不住了,褚怿快守不住了。褚家三州,十五万人,五郎褚平没了,六郎褚定没了,听说还没了个只有十八岁……还是十七岁的小辈?保州丢了,涿州丢了,现在,只剩下三万残兵跟褚怿在易州城里强撑着。
城墙外,是大金兵强马壮的十万铁骑。
再不救,褚家就没了。
官家截住赵彭的话:“不打了。”
光影晦暗的寝殿里赫然一静,凝冻一样的静。
官家道:“不打了,让他回来吧。”
赵彭震愕。
“明日,朕下罪己诏。”官家声音疲惫,又不容置喙,“大金南侵,国军溃败,政事荒废,民生凋敝……皆系朕之大过。东部防线已溃,再打下去,除葬送无辜以外,毫无意义。”
赵彭瞠大双目,一颗心跃至喉头:“……父亲的意思是要求和吗?”
官家扶着床柱站起来,崔全海急忙上前去扶。
“让出易、保、涿三州,大金停战,朕同意了。”
赵彭悚然大震,一刹之间,只感觉脑中雷声滚落。
“褚家……褚家守了三州六十年——”
硬是半晌,赵彭才艰难开口,喉咙如有铁锈腥味在蔓延。
官家漠声:“赵家守了大鄞一百六十年,因为他褚家那一方地,就不守了吗?”
赵彭心惊至极,心寒至极,刹那间红起双眼:“忠义侯还在守城,他守了三个月,大金三十万骑兵拿他没有办法,三十万人给他削成十万人,十万人也还是拿不下易州城!给他援兵!他可以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