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27)
灵玉不安道:“殿下……”
明亮烛光下,少女眼波终于微微一转,眉间惆怅随之漫延:“那日,我明明也在的。”
低如喃喃自语。
灵玉知她所言为何——清明的金明池,褚怿、嘉仪相遇的那一日,她,明明是在的。甚至于,是比嘉仪还早遇上那位褚将军的。
可是,世事便是如此难料,于感情这块,更是无先后之分,道理可言。
思及这两位殿下近年来的汹涌暗流,灵玉心中一叹,开解道:“只是匆匆见过两面,或许便像嘉仪殿下所言,交情不过尚可而已,还没到两厢有意的程度。
“今日褚将军为和亲一事冒犯官家,未必就是为护全嘉仪帝姬。和亲一果,乃因他褚家军战败而起,在此之前,大鄞从无把帝姬下嫁邻国的先例,忠义侯府声名煊赫,战功累累,而今却成这先例的罪魁祸首,褚将军血气方刚,如何能忍受?”
贤懿茫然的视野渐渐聚焦,心思转动:“你的意思是,如果和亲的人是我,他……也会像今日这般做?”
灵玉笑着点头。
崇政殿外氤氲的血水又一次浮在眼前,即便没有见面,那男人刚毅、英武的形象也依然鲜明深刻。
想着那人同样可以为自己而跪,那血也同样可以为自己而流,贤懿胸口怦然,脸颊泛红,心底愁闷云消雾散。
“我明白了,”贤懿笑起来,“忠义侯府满门忠烈,褚将军豪放粗犷,想来也瞧不上她那嚣张又矜贵的性子,何况,还是一个要远嫁大辽的人。”
灵玉唇边笑意却是无声一敛,思忖片刻,低声道:“嘉仪帝姬和亲一事,恐怕有些变数……”
贤懿蹙眉:“什么意思?”
灵玉如实答:“今日崇政殿里传了个消息出来,称是官家应允嘉仪殿下,不会让她前往大辽和亲了。”
贤懿先前窃喜烟消云散,不由坐直:“是不和亲,还是不让她去和亲?”
灵玉道:“是……不让嘉仪殿下和亲。”
贤懿心中更乱,惊疑中交织着愤恼、不甘:“她不和亲,那谁和亲?辽王可是点名道姓要大鄞嫡出的帝姬,难不成为保住她,爹爹又要与大辽开战?!”
灵玉忙又安抚:“那倒也没有此类消息,想来是官家到底心有不舍,所以责令范大人他们另想对策……”
后面的话,贤懿已听不进去了,满脑回荡着那句“官家到底心有不舍”,一时呆呆坐在镜台前,颓然冷笑。
“是,这是他最宝贝的女儿,他怎么能舍……”
贤懿抓住镜台上的一枚银鎏金如意簪,纤细的手指微颤:“自小到大,他对她就是百般地疼,千般地护。她喜欢荷花,他就给她的玉芙殿建荷塘;她爱往宫外跑,他就对她睁一只闭一只眼,随她假扮成赵彭溜去京中看灯赏花;就连驸马,他都可以放权任她去挑……他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去,又怎么忍心把她嫁去大辽!”
同为女儿,就因为她是先皇后所出,所以可以坐在他腿上恣意嬉笑,而她,只能规规矩矩地候在殿下,偷偷瞥一眼这位自称是自己“父亲”的官家。
同为帝姬,就因为她占了一个“嫡”字,所以无论自己如何端庄贤淑,温顺知礼,在世人眼中,也遮掩不住她的半分光华。
就连自己的母亲为博得圣宠,也要一一记下她的品味喜好伺机讨好,越是在自己跟前,越是要撇开自己去亲近她、关切她……
如果这次不是辽王点名要嫡帝姬,情形会如何?
只怕那位所谓的父亲,是眼也不眨地就同意了罢。
冰冷泪珠砸入虚空,溅湿在膝前的襦裙上,贤懿霍然拂袖,镜前成堆的金玉珠钗稀里哗啦砸落在地。
激响震耳,灵玉等一行宫女大惊失色,不迭跪下:“殿下!”
贤懿深喘,瞪红一双泛湿的眼盯回镜里,灵玉抬头瞥见她滴血的掌侧,惊呼一声,忙不迭招呼人拿药箱来处理伤口。
然而贤懿却只漠然坐着,任人摆弄着,盯着镜中人影咬牙道:“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殿下……”灵玉揪心。
贤懿不动,她静静地回忆着这十五年来的委屈、辛酸,静静地控诉着苍天的不公、不平,却还不知道,有些时候,苍天待人会远比人想象中的更为刻薄、残忍,更令人不忿、不甘。
次日,三道圣旨从崇政殿内颁出。
其一,忠义侯府大郎君褚怿尚嘉仪帝姬,月内完婚。
其二,册封吕贵妃为皇后。
其三,册封贤懿帝姬为越国恭穆帝姬,择日和亲大辽。
第13章 、取舍
消息传至忠义侯府时,皮开肉绽的褚怿正奉文老太君之命在屋里卧榻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