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觉晓(51)
风文如顺了顺袖口,温和道:“怎么会?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要的是他身败名裂,而非他的性命,不过先生所言不假,天柱山上我也确实做了点布置,入夜后进入天柱山的人,所将要面临的是无法轻易脱身的机关阵,排布虽然严密,但以父亲之能,性命无虞。”
轻微的杀意,飘散空气中,淡薄而锐利,灿烂在月色之下。
“若风大侠真去了天柱山,你打算怎么做?”李星河转首,视线缓缓扫过关雩风,最后定在风文如的脸上,一字一字缓缓问道:“亲自推开那扇门,亲手杀了内中昏迷的关雩风,再栽赃嫁祸?”
闻言当下,镇定自若的风文如,心绪在瞬间有了难得的激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道:“自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李星河不觉意外,再问道:“你是怎么擒下关少侠的?下药?”
风文如点头:“今早我在给关公子喝的茶里下了迷药,然后联合冥殿人马,悄无身息地将人送到风辰逸的房里,排布好一切,只要那扇门被推开,安置在内中的暗器就会发动,他必死无疑。”
“若顺利进行,那江南大侠风辰逸便坐实了梅花剑客之名,毕竟他是为数不多,能做到在十五日内来回南北两地杀人的人选之一。”李星河笑了一笑,不吝称赞,“环环相扣,一步步操纵出自己想要的局面,真难想象你的年纪还这样轻。”
“可这一切都被你看透了,一招就断了我所有的后路,瑶城七子果然名不虚传。”风文如同样感慨,他的语调很轻很柔,就仿佛那三月的春风,甚至带着一点江南的水意。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纷纷怔住,下意识都朝李星河看去,眼中的震惊肉眼可见。
瑶城七子,有那么一瞬间,李星河的目光抖得厉害,但须臾之后,他又笑了起来,喟叹道:“都是过去的称呼了,你不提起,我都忘了。”
风文如同样笑了,嗤笑:“前尘往事,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李星河并不赞同:“一个人能背负的东西是很有限的,而怀念太危险,要走下去,就得适时忘记一些,抛弃一些。”
风文如静静听着,静静看着,面上神色尽数敛去,良久,他道: “可我忘不了。”
随话出口,那个温柔的,宽容的,眼睛里充满感激的风家大公子终于彻底消失了,眼下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难以解读,却有无懈可击的另一个人。
李星河叹息:“你太执迷了。”
“执迷?”风文如惨然出声,“这世间何人不执迷?便是看起来最光洁无尘的人也有污秽不堪的愿望,若非如此,武林同盟何以瓦解?”
李星河一时无言,焦灼的氛围助长了往事如潮汐般漫上心头的嚣张,令他恍然了短短一个瞬间。
在这期间,风文如悲愤再道:“为什么牺牲的总是我家的人?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为了别人的幸福放弃自己的幸福,太悲哀了,这样的人生太悲哀了。”
“阿文。”沉默良久的风辰逸闻言,不觉跨步上前,意欲靠近风文如,但对方所说的一切风辰逸都无能反驳,最后只能缓缓顿步停下,“是父亲对不起你们。”
“是啊,对不起我们,我知道,你的内心是歉疚的,我明白,我懂,你从来都知道自己是对不起我们的,可那又如何呢?”看着面前之人,风文如笑了,笑得恣意,笑得讽刺,薄薄的唇深深地勾起,明净的黑眸倒映着风辰逸的面容,那副样子,令观者不寒而栗,“可到最后,你还是会选择成全大义,抛弃亲人,不是吗?”
风辰逸闻言沉痛,但他无法否认:“是父亲对不起你们,但我只能这样做,这武林若再度陷入混乱,那将是无数人的人间地狱,我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风文如:“所以你就选择牺牲我们!”
不过短短几个字,却是一字一顿,像是随着心头涌现鲜血运送到舌尖,再轻轻地吐出一样。
带着渗人的温度。
说不出的憎恨,以及说不出的眷恋。
他怎么能不憎恨?
当年,若非风辰逸插手江南水路之事,他又怎会被人绑架?
若风辰逸能早些赶到,哪怕只是一刻钟,他又怎么会被人斩断手脚经脉。
但是,他又怎么……能不眷恋?
那是他的父亲啊,他从小便发誓要成为如他一样的英雄。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八年前的那个寒夜里。
“为了拯救这天下更多的人,少数人的幸福就可以牺牲,少数人的悲恸也可以无视,哈哈哈哈。”悲戚的笑声,风文如的言语里莫名的带着一股疯狂,“风辰逸,其实你才是这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你根本不配为人父,可我为什么会是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