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星辰,似大海(69)
李乘风和齐昕叫了几次吃饭,他都没来,她觉得,他们大概不会再见面。
有一次,李乘风在吃饭时说起了他。说他近日消沉,是因为被人故意整治了一通。
她算了算日子,又想了想来龙去脉,觉得那日她被烫伤,他着急忙慌地赶来看她,大概就是他遭到别人故意整治的由头。
她心里本就难受,由此,更加难受。
可难受这种事,她自小就习惯了。
老板将制作好的炸串端了过来,见王安樾喝上了荔枝汽水,还以为他在这电光石火间与美女搭上了话,笑嘻嘻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王安樾也抬手,朝老板竖了大拇指。他的这个大拇指,倒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他拿起自己盘子里热气腾腾的炸藕片放到谢长思的盘子里,絮絮告诉她:“我和我妈来探望一个老阿姨。我小时候,家里没人做午饭,都是去这个老阿姨家吃。我最喜欢吃她做的红烧肉。但那个时候肉不好买,一个月能吃上一回我就很开心了。老阿姨的老公是北京人,他们家常常能收到北京寄来的糕点,我在他们家吃了不少枣泥糕和桂花饼。不过我觉得最好吃的是芝麻烧饼,芝麻特别香,咬一口,掉出很多渣。”
他说个不停。她好几次想打断他,可他一点机会都不给她,接着说:“老阿姨生了四个女儿,四个女儿呢,又给她生了七个外孙女,所以他们家是清一色的娘子军。我以前最怕和他们家的外孙女一起上学,无论她们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总是会围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后来上了初中,可算只剩一个女孩跟我同校。”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看了她一阵,才慢慢说,“她叫葛玉珍,她爸爸妈妈叫她小毛。”
她眼波微动。
他问她:“谢长思,我们初中同校过,你还记得吗?”
她内心有些闪躲,但他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得不承认:“好像是。”
他叹了声气,说:“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我说不出口,你那时一点都不记得我跟你初中同校这件事,让我的自尊心有点受挫。”
她抬眼看他。
他收起刚才流露出的无可奈何的神情,渐渐认真起来,对她说:“其实我当时努力考二中,又死皮赖脸换到五班,只是因为我想离你近一点。”
她不自然地收回搁在桌上的两只手,心里生出遁逃的想法。
他很快又说:“但我的出现,一定让你担惊受怕了很久吧?”
她一时语塞,可也不想就此承认,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呀。这……这都是没有的事。你是怎么了?忽然出现,忽然说这么奇怪的话。是不是因为我那天……”
他打断她,说:“我知道有些事,你怕被别人知道,但其实那些事,我以前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是因为那些事而拒绝我,我可以把它们全都从我脑子里掏出去。”
她有点恼羞成怒,瞪着他,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你太天真了!人不用长大吗?不会变吗?十六岁的谢长思和今天的谢长思一样吗?”
他一点都不怕她的恼怒,他甚至觉得她此时生气的模样还很可爱,斩钉截铁地说:“一样。在我眼里,你每天都一样。”
她本来在脑子里迅速集结了一大团话,想要像那晚一样将他顶回去,可现下,她反倒被他的一句话顶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看着她,许诺她。
“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事,你想说,我就想听,你不想说,我绝不问。”
一个多星期后,在城中一家饭馆里。
落座后的谢长思仍觉得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上周末,她回 Z 市探望从前对她照顾有加的孙阿姨。孙阿姨年纪很大了,消化功能退步,早就不吃晚饭了,她本也打算吃个苹果扛一晚,结果才扛到八点就扛不住了。未免再迟一些时候,旧家属区这片生机渐失的地方会因为没有客人而没有吃食店营业,所以她出门寻了家小吃店,点了一些油乎乎、香喷喷的炸串和一瓶荔枝汽水。
她一直很喜欢吃荔枝。曾在机电厂一车间当过主任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每到荔枝成熟的季节,他都会专门托那些去 G 省出差的人带荔枝回来给她吃。那时家里还没有冰箱,带回来的荔枝放不了几天。所以一旦有人带荔枝回来,她那几日肯定是要吃荔枝吃到上火流鼻血,被妈妈拦住不让吃了为止的。
她爷爷是太爷爷的独子,爸爸是爷爷的独子,按理,她应该有个弟弟,或是两个弟弟。可因为妈妈在生她时大出血,差一点一尸两命,吓得爸爸也不想要儿子了,所以她成了爸爸的独女,爷爷的独孙女。她一直是家中所有人的宝贝,直到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才慢慢不再是家里的中心。爸爸在晋升竞争中一次又一次地输给了对手,妈妈的期盼一次又一次地落了空。她八九岁的年纪,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等她似懂非懂的时候,妈妈已经跟人跑了。